清晨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影城堡的阴霾。
艾尔·夜刃如同过去数百年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准时出现在领主书房旁的小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餐，瑟尔特坐在主位上，银发如瀑，神情淡漠，正用银匙缓慢搅动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琥珀色的眼眸低垂着，仿佛沉浸在不为人知的思绪当中。
艾尔在他下首的位置。
他的动作精准而克制，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整个餐厅里弥漫着一种惯常的、令人压抑的寂静。
早餐在无声中接近尾声。
艾尔放下餐具，用软巾擦了擦嘴角，正准备如同往常一样，起身告退。
就在这时，瑟尔特放下了手中的银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却足以打破这片凝固寂静的脆响。
艾尔的动作顿住了，下意识地抬起眼，看向主位。
瑟尔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艾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他本能地绷紧了神经，等待着可能的指令或质询——是关于这几日的训练都毫无进展？还是有了新的任务？
然而，瑟尔特开口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今天不用去找伊萨了。”
瑟尔特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艾尔愣住了，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伊萨长老向领主表达了什么吗？
是因为他这几日的表现实在太差，以至于连教导的价值都没有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艾尔的脊背。
就在他内心惊疑不定，试图从瑟尔特脸上解读出更多信息时，瑟尔特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陷入了困惑的漩涡。
“出去走走吧。”瑟尔特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出去……走走？
艾尔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近期压力过大而产生了幻听。
出去走走？
难道是像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一样，漫无目的地……
闲逛？
他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想问去哪里，想问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测试或惩罚。
但长久以来对瑟尔特的敬畏和服从，让他将所有的疑问都死死压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是，Sire。”
“去换身衣服。”瑟尔特没有理会他细微的失态，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吩咐道，目光在他那身一成不变的、便于活动的深色训练服上扫过，“普通些的。”
——————
艾尔带着满腹的疑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不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简洁冷清，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少数几件武器、训练器材，几乎没有个人物品。
衣柜里挂着的，也大多是同款的训练服和几套用于正式场合、略显拘谨的礼服。
“普通些的”……他咀嚼着这个词，最终挑选了一套质地尚可、但没有任何家族纹饰和华丽装饰的黑色便装。
衣服上身，剪裁合体，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经年训练形成的挺拔身姿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黎明之剑”的冷冽气质。
他看着镜中那个黑发蓝眼、面色苍白、眼神沉寂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困惑的自己，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
当他再次回到餐厅外的回廊等待时，瑟尔特也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而眼前的瑟尔特，让艾尔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瑟尔特换下了那身象征无上权力、令人望而生畏的暗红色丝绒长袍或是那些剪裁完美的深色正装。
他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墨蓝色常服，款式简洁利落，面料是上等的丝绸与细亚麻混纺，泛着柔和的光泽，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银色的长发没有像平日那样披散，而是用一根简单的同色发带束在脑后，露出了线条优美而冷硬的脖颈和下颌。
他依旧俊美得惊人，但那股迫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距离感，似乎因为这身装扮而收敛了许多，乍一看去，竟像是一位气质非凡、但并非遥不可及的年轻贵族。
艾尔从未见过这样的瑟尔特。
这比他听到“出去走走”的指令更加冲击他的认知。
在他的记忆里，瑟尔特要么是高高在上的领主，要么是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掌控者。
如此……“平凡”甚至带着一丝内敛优雅的瑟尔特，对他造成的视觉冲击力，不亚于一次精神攻击。
他站在那里，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几乎忘记了呼吸，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震颤。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抛开那恐怖的力量和身份，瑟尔特本身，就拥有着一种足以令人屏息的、近乎完美的俊美。
瑟尔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艾尔那一瞬间的失神（或者注意到了但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确认他换好了衣服，便转身朝城堡外走去。
“走吧。”
——————
他们离开了压抑肃穆的夜影城堡，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带任何随从，如同两个最普通的旅人或小贵族，步行来到了位于夜影城外围、一个相对繁华的集市。
这里与“暗影集市”不同，更加开放，人流也更为复杂。
不仅有血族，还有许多与夜影城有契约或在此寻求庇护的人类商贩，以及一些来自其他中立种族的行者。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刚出炉的面包的麦香、烤肉的油脂气、水果的甜腻、香料的辛辣、皮革的鞣制味、牲畜的膻气，以及无数生命体聚集在一起形成的、浓烈而鲜活的生活气息。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照射下来，给集市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与城堡内部死寂截然相反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嚣。
艾尔亦步亦趋地跟在瑟尔特身后半步的位置，身体依旧保持着惯有的警觉。
无论身处何地，保护瑟尔特（或者说，避免瑟尔特因任何意外而不悦）是他的第一本能。
这份警觉，与他内心因这异常出行而产生的困惑和那丝对瑟尔特新形象的陌生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
然而，瑟尔特却似乎很……放松？
他走得不快，目光随意地掠过街道两旁的摊位，偶尔会在卖着奇特矿石、古老书籍或者精致手工品的摊子前驻足片刻，但也仅仅是看着，并没有购买的意思。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在这市井的烟火气中，被冲淡了些许。
艾尔沉默地跟着，内心的困惑如同藤蔓般滋长。
他不明白瑟尔特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这里的一切——嘈杂的声音、混杂的气味、拥挤的人群——都与他熟悉的那个冰冷、有序、充满力量感的世界格格不入。
然而，看着走在前方那个挺拔而“平凡”的背影，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那是一种……他不敢深究的，仿佛脱离了既定轨道的、微弱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