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猎使团的马车停在夜影城的主道上，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夕阳将整个西部染成血色，连瑟尔特的银发都仿佛浸在红酒里。
罗兰站在城门口，看着昔日的同伴们整理行装。他们比来时少了几个人——红发小子凯尔被送回了东部，作为瑟尔特送给血猎总部的；另外两个倒霉蛋则永远留在了黑雾峡谷，尸体大概已经被雪狼啃得七零八落。
你真的要留下？副官压低声音，灰眼睛里满是忧虑，那个银发吸血鬼……
放心。罗兰拍了拍他的肩，拇指上的铜戒在夕阳下泛着暗光，我有分寸。
他的余光瞥见城墙阴影处站着的艾尔。混血种青年一如既往地沉默，黑色制服衬得肤色愈发苍白，颈间的银链在暮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会杀了你的。副官最后警告道，所有人都知道，夜影领主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罗兰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暗鸦酒馆是夜影城少数允许人类和血族共处的场所。墙上挂着的银质武器更多是装饰，而非真正的威胁。
罗兰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木桌上烛泪堆积如山，像是无数个夜晚的见证者。艾尔来得比他预想的要晚——年轻人换下了制服，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高领衫，银链被巧妙地藏在衣料下。
瑟尔特大人知道你来这儿吗？罗兰推过一杯琥珀色的烈酒。
艾尔接过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他知道。
言下之意是——他允许了。
罗兰喝了一大口酒，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让他稍微放松：所以……你以前是人类？
艾尔的蓝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玻璃般的质感：
怀念吗？
这个问题让艾尔的手指微微一顿。酒馆里人声嘈杂，吟游诗人弹着走调的鲁特琴，醉汉们高声争论着最近的狼群袭击，女招待的银托盘在人群中穿梭……这一切都曾是艾尔熟悉的世界。
没什么可怀念的。他最终回答，声音很轻，没有人在等我回家了。
罗兰敏锐地注意到他用的是，而不是。
但夜影大人会在这里等我。艾尔突然补充道，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大概率会因为我擅自出门而惩罚我。
这个笑容让罗兰心头一颤——它太过鲜活，几乎不像那个传闻中冷血的黎明之剑。
三杯烈酒下肚，罗兰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
你知道吗？他趴在桌上，灰蓝色的眼睛因为醉意而湿润，我一直以为你是被迫的……被那个银发怪物用链子拴着的奴隶什么的……
艾尔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但他对你……罗兰打了个酒嗝，……他看你的眼神，就像你是他的……
罗兰。艾尔打断他，声音平静但带着警告，你喝多了。
酒馆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夜雾卷入室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瑟尔特·夜影站在门口，银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流动的月光。他的目光扫过角落的两人，琥珀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微微发亮。
罗兰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艾尔立刻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他单膝跪地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Sire。
瑟尔特缓步走近，靴底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像是倒计时。他在艾尔面前停下，指尖挑起年轻人的下巴，仔细端详那张泛着醉意的脸。
玩得开心吗？
艾尔仰头看他，蓝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谢谢您允许我出来。
这个回答似乎取悦了瑟尔特。领主松开手，转而看向僵在原地的罗兰：血猎，你该回去了。
不是建议，是命令。
罗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行了个礼：夜影大人。
瑟尔特没有回应，只是伸手抚过艾尔的后颈——那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银链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发亮。
一小时后回来。他低声对艾尔说，别让我等。
酒馆外的巷子里，罗兰扶着墙干呕。夜风冷却了他发烫的脸颊，却也带走了酒精带来的勇气。
你还好吗？艾尔递来一块手帕。
罗兰接过手帕，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相信你是自愿的了。
艾尔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城堡的轮廓。月光为夜影城的尖顶镀上银边，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
他真的很可怕。罗兰擦着嘴，声音含糊，但我开始理解你了……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选择留在那个怪物身边。
艾尔的瞳孔微微收缩。有那么一瞬间，罗兰以为他会拔剑——但混血种青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那就解释给我听。
夜风吹乱艾尔的额发，露出那道淡色的旧伤疤——那是瑟尔特某次留下的纪念。
人类会老，会死，会背叛。艾尔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瑟尔特……他永远会在那里。无论我是反抗还是顺从，无论我杀人还是救人，他都会用同样的标准衡量我。
罗兰怔住了。这听起来不像爱情，也不像亲情，而是一种更扭曲、更绝对的羁绊——像是囚徒与牢笼，刀刃与刀鞘，又或者……
像是狗和主人？他脱口而出。
艾尔竟然笑了：差不多。
分别时，罗兰突然抓住艾尔的手腕：如果有一天……
银链骤然发烫，艾尔猛地抽回手。罗兰这才发现，那条看似装饰的银链已经深深勒进皮肉，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红光。
没有如果。艾尔后退一步，蓝眼睛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再见，罗兰。
他转身走向城堡，背影逐渐被夜色吞噬。罗兰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黑发青年，才慢慢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铜哨，是艾尔刚才偷偷塞给他的。
需要时吹响它。
罗兰将铜哨贴近嘴唇，却没有吹响。夜风掠过空荡荡的街道，带着远方狼群的嚎叫。他抬头望向夜影城堡最高的那扇窗户——烛火依然亮着，隐约可见一个银发的身影站在窗边，像一尊守望的雕像。
而在城堡与酒馆之间的某处阴影里，艾尔·夜刃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银链绞紧喉咙，为他擅自给予外人的承诺付出代价。
瑟尔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告诉我……
指尖抚过颤抖的脊背。
我的小狗今晚都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