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县长,你弄错了一件事。”
祁京墨不耐地打断他,这人在这儿长篇大论,叮叮和点点逮到机会,都不好好吃饭了!
“今天在海滩上,我并非以什么‘县长’或谁家儿子的身份介入。不过是带着家人游玩,路见不平,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真正被冒犯、被辱骂、被无端驱赶,甚至险些被滥用权力构陷的,是那几位在自家海边讨生活、安分守己的渔民。他们,才是真正的苦主。”
“所以,你这躬,你这请罪,不该对着我。该对谁道歉,该向谁请罪,符县长心里应当清楚。教子无方,纵容亲属子弟在外仗势欺人,甚至影响到基层执法公正。
这些问题,自有党纪国法和你们三水县的干部群众来评判。我不过一个过路的旁观者,当不起你这的话。”
符县长听得后背发凉,冷汗彻底湿透了内里的底衬。
祁京墨越是说得轻描淡写、置身事外,他越是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压力和寒意。
这位年轻的县长,根本不吃他这套“负荆请罪”的把戏,甚至直接把球踢了回来,点明他该去向渔民道歉、该反省自身问题!
这让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哀求告饶,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尴尬又恐慌地僵在那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一旁的王市长脸色也有些微妙。
符县长不请自来,固然是表现请罪态度,但也确实打扰了这顿饭。
他心中对符家几人更添恼火,脸上却还得维持着场面。
就在这时,一直察言观色的李助理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圆融笑容,上前半步,虚扶了符县长一把。
“符县长,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不过,祁县长一路舟车劳顿,又带着年幼的孩子,难得放松吃个便饭。您看,这正说到关键处……”
他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那只显眼的大龙虾,和两个正好奇张望的孩子。
“有些话,有些事,确实不便在这里深谈,也打扰了祁县长一家的雅兴。
不如这样,您先回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尤其是如何向受影响群众妥善处理、如何加强干部家属教育管理这些,形成一份详细的书面报告,尽快呈报给市里。
祁县长这边,市里也会有一个完整的处理意见通报。您看如何?”
符县长再不甘,也听懂了李助理话里的意思。
他僵硬地直起身,脸上红白交错,对着祁京墨和王市长又连连点头:“是,是,李助理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打扰了,打扰了!
祁县长,王市长,您们慢用,我……我这就回去深刻反省,一定把事情处理好,给市里、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
包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方才那种轻松的氛围已荡然无存。
王市长脸上露出真切的歉意,亲自执壶为祁京墨添了茶,叹息道:“祁县长,简同志,实在是……
我准备不周,安排欠妥。本是想请您们静静吃个饭,没想到还是让人打扰了雅兴。是我的疏忽,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真就端起面前的小酒杯,一饮而尽,姿态放得很低。
祁京墨神色稍缓,摆了摆手,“王市长不必如此。意外而已,与您无关。倒是让孩子们看了出闹剧。”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正试图用小手去戳龙虾壳的点点,眼底闪过一丝柔和,语气也缓和下来。
“吃饭吧,菜凉了可惜。这龙虾确实新鲜,孩子们喜欢。”
简南絮也适时地微笑着,给叮叮喂了一小勺蒸蛋,轻声转移话题。
“王市长费心了,这海鲜做得真好。我们雪绒县在内陆,平时很少能吃到这么地道的。”
“是吗?那趁着这几天,简同志可得准备好肚子,好好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海味!”
王市长见祁京墨不再追究,心下稍安,连忙顺着话头,重新介绍捡起家常的话题。
……
趁着祁京墨难得清闲,主动揽过了带娃去海边挖沙捡贝壳的重任,简南絮终于得了空。
她把两个依依不舍,小嘴撅得能挂油瓶的小家伙塞进他们爸爸怀里,亲了亲他们的小脸蛋,叮嘱了几句“听爸爸话”,便转身回了招待所的房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海浪声和风扇转动的吱呀声。
她坐到书桌前,摊开稿纸,深吸一口气,拿起钢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随即流畅地滑动起来。
她要写的,是袁技术员的故事。不是干巴巴的技术报告,而是一个有温度、有汗水、有信念的人物特写。
她写他在稻田里日复一日的弯腰与凝视,写他寻找那株天然雄性不育株的执拗与艰辛。
写他谈起“让稻穗像扫帚一样大”时眼中朴素的光芒,也写他团队在简陋泥瓦房里的坚守,和那碗白米饭的香甜。
她将杂交水稻的意义,巧妙地编织进这个鲜活的故事里。
那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能让更多家庭碗里盛满希望的神奇种子。
文章既有感人的细节,也通俗地解释了“三系配套”、“南优2号”增产的原理和潜力,意在唤起普通读者对农业科研的敬意与对良种的期待。
配图她想自己画,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她想画一张袁技术员坐在高粱那么高的水稻下乘凉的画。
文章写完,才发觉日头已经西斜。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脖颈和手腕,想到还在海边的丈夫和孩子,嘴角不自觉漾开笑意。
换下居家的便服,她换上白色的及膝迷笛裙,布料挺括,裙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上身是一件蓝色的翻领短袖上衣,样式有点像简化过的水手服,领口系着一条小小的白色飘带,衬得她脖颈修长,肤色如雪。
她将长发松松地编成两条五股辫,垂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清新雅致,又带着一种这个年代少见的书卷气与灵动。
走出招待所,傍晚的风带着凉爽的湿意,她沿着通往海边的小路慢慢走着。
这条路不算僻静,正是下班时分,偶尔有骑着自行车或步行回家的工人还有学生经过。
简南絮这身打扮和出众的容貌气质,很快引来了不少注目。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自行车铃响和几个年轻人说笑的声音。
很快,几辆自行车并排停在了她旁边稍前一点的地方。
车上是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都穿着整洁的白衬衫或蓝布裙,脸庞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明亮,看样子像是刚放学或下班不久的学生。
他们互相推搡着,目光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落在简南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