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后花园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暖融融的，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今日这里摆了张小巧精致的宴席，客人不多，只有三位——靖难之后首次被邀请过府做客的乔熙月、应薇明之邀前来的安宁郡主，以及被女儿硬拉来“散心”的荣亲王妃。
这组合，多少有些微妙。
荣亲王妃对薇明的印象不错，觉得这位世子夫人稳重得体，安宁郡主则是看在薇明几次三番不着痕迹的宽慰，以及……乔熙月那封写得歪歪扭扭、却语气恳切（“夫人说府上有好吃的点心还有好玩的故事，郡主来嘛来嘛！”）的邀请帖份上，才勉为其难答应。
至于乔熙月？她纯粹是觉得薇明这个人不摆架子，说话有意思，还能弄到好吃的点心，比在澄园对着规矩嬷嬷强多了！而且……有安宁郡主在，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宴席开始，气氛略有些拘谨。薇明早有准备，她没聊什么诗词歌赋、京城八卦，反而拿出了乔熙月送的“暗器级”牛肉干。
“乔小姐，你上次送的这西北风味，可让我开了眼界。”薇明笑着让丫鬟将牛肉干切成小块，装在精致的小碟里，“我让厨房试着配了咱们京城的桂花蜜酱，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乔熙月眼睛一亮，也不客气，夹起一块沾了蜜酱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眼睛眯了起来：“嗯！甜中带咸，硬里透香！夫人，你这搭配绝了！比干啃带劲！”
荣亲王妃和安宁郡主看得目瞪口呆，那黑乎乎的东西……能吃？
薇明又笑着对荣亲王妃道：“王妃，郡主，也尝尝看？别有一番风味。乔将军镇守西北，乔小姐自幼长在那边，这牛肉干便是将士们行军时常备的干粮，虽粗糙，却饱含着边关风霜和将士们的豪气呢。”
这话说得，既抬了乔镇岳，又给了牛肉干一层“情怀滤镜”。
荣亲王妃闻言，也好奇地尝了一小块，细细咀嚼，点头道：“果然风味独特，回味悠长。乔将军与将士们，辛苦了。”
安宁郡主见母亲都吃了，也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被那奇特的韧劲和混合的味道弄得蹙了蹙眉，但看乔熙月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慢慢咽下。
乔熙月见郡主那副“吃苦药”的表情，乐了：“郡主，吃不惯吧？我们西北人就好这口！实在！顶饿！”
安宁郡主白了她一眼，没接话，但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野丫头，倒是直白得可爱。
有了牛肉干这个“硬核”话题开场，气氛轻松了不少。薇明又让人上了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话题自然而然地从西北转到了江南。
“说到江南，前两日我二姐姐回府，还带了些江南的新巧玩意儿。”薇明状似无意地说道，示意揽月将那对琉璃小猫镇纸取来，“王妃，郡主，您们瞧瞧，这做工可还精巧？”
琉璃小猫晶莹剔透，憨态可掬，立刻吸引了荣亲王妃和安宁郡主的目光。
“确实精巧，这猫儿的神态，活灵活现。”荣亲王妃赞道。
安宁郡主也拿在手里把玩，显然很喜欢。
薇明笑道：“这是我二姐夫外祖家，程夫人从江南捎来的。程家在江南有些生意，程夫人说，这是她长子，程子期，在杭州寻访名师时偶然所得，觉得有趣，便多买了几对送人。那孩子，倒是细心。”
她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程子期”这个名字。
荣亲王妃“哦”了一声，没太在意。安宁郡主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小猫。
薇明继续道：“听二姐姐说，她这位表弟，年纪虽轻，却是个有主见的。不喜科举八股的刻板，反倒对金石古籍、书画琴棋颇有兴趣，常常为了寻一幅古画、访一位隐士，能在江南山水间流连数月。性子也静，不喜喧嚣。”
她这话，说得很有技巧。不提家世官职，只说性情爱好，而且恰好……和安宁郡主有共同爱好。
果然，安宁郡主原本随意把玩小猫的手微微一顿，抬起了头。金石古籍？书画琴棋？不喜喧嚣？这……听起来，倒不像那些满口功名利禄的公子哥儿。
荣亲王妃也留意到了女儿的反应，心中微动。
乔熙月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插嘴道：“喜欢游山玩水？这个好啊！自由自在！比闷在屋子里强多了！”她完全没察觉薇明的用意，只是真心感慨。
薇明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啊。二姐姐还说，这位程表弟前些年随江南盐运使程大人在任上，把江南名胜几乎走了个遍，还自己编了本《江南游录》，图文并茂，记录各地风物传说，颇有趣味。可惜这次回京匆忙，未能带来。”
“《江南游录》？”安宁郡主忍不住轻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她久居京城，对书中描绘的江南山水很是向往。
“正是。”薇明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听说程公子对古琴也颇有研究，曾师从江南一位隐退的琴艺大家。郡主不是也擅琴吗？或许……还能交流一二。”
这下，连荣亲王妃都认真听起来。女儿喜欢抚琴，但京中懂得欣赏她琴音、又不带功利目的的年轻男子，实在太少。这个程子期，听起来倒像是个风雅之人。
薇明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言，转而招呼大家用点心，说起了京城年节的趣事。有些种子，轻轻撒下即可，浇灌太过，反而显得刻意。
宴席在还算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送走荣亲王妃和郡主后，乔熙月还赖着没走，凑到薇明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夫人，你刚才说的那个程子期，真那么有意思？他那本《江南游录》，能不能借我看看？我就喜欢看游记！还有古琴……虽然我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薇明看着她那副毫不设防、充满好奇的样子，忍俊不禁：“乔小姐若感兴趣，回头我问问二姐姐。不过，程公子近日刚回京，怕是要忙着应酬族亲。你若真想看游记，我那里倒有几本前朝的地理杂记，虽不如江南细致，却也包罗万象，改日给你送去？”
“好啊好啊！多谢夫人！”乔熙月高兴得直点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差点成了薇明“助攻”计划里最自然的一环——她对程子期的兴趣，若传到郡主耳中，或许会更激发郡主的探究欲呢？
而回府的马车上，荣亲王妃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儿，轻声问道：“玥儿，今日定国公世子夫人提起的那位程公子……你听着，觉得如何？”
安宁郡主回过神来，脸上微热，低声道：“母亲……女儿只是觉得，他那些喜好，倒有几分雅致。至于人如何……未曾见过，岂能妄断。”
话虽如此，但她眼中那抹被勾起的好奇与思索，却瞒不过母亲。
荣亲王妃心中有了数。看来，除了安国公府那三家，这程家……似乎也可以纳入考量范围了？至少，得让人去仔细打听打听这个程子期的品行为人。
薇明这一步“闲棋”，下得可谓恰到好处，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