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院里,灯火未熄。
陈淮从外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寒和一丝凝重的气息。薇明已让乳母将孩子们带下去安歇,正坐在暖榻边等着他,手边温着一壶安神茶。
“外头怎么样了?火可扑灭了?”薇明见他进来,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外氅,轻声问道。
陈淮在炭盆边暖了暖手,端起薇明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缓缓道:“火势算是控制住了,没再蔓延。五城兵马司的人还在清理余烬。宫里也派了太医和内侍去帮忙安置伤者。”
薇明示意揽月等人都退下,才低声问:“伤亡如何?靖王……”
“靖王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陈淮放下茶杯,眉头微蹙,“但府中下人有几个烧伤了,还有个老嬷嬷没跑出来……相邻的百姓也有几户遭了殃,具体数目还在清点。”
薇明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她顿了顿,看向陈淮,“这火……烧得蹊跷吧?我刚听揽月说,外头都在传,今日靖王府大厨房那边,刚进了大批柴火和过冬的炭?”
陈淮眼中精光一闪,点了点头:“你也想到了?没错。今日午后,靖王府的管事确实安排人运了大量柴炭进府,就堆放在大厨房附近的柴房和炭房。结果晚上宫宴时分,火就从大厨房烧起来,迅速引燃了柴房炭房,火借风势,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今日靖王府的管事刚安排了柴火和过冬的碳进来,大厨房就烧起来了,连着几间柴房碳房烧的干干净净。”薇明重复着这关键信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几,“这也太巧了。像是……有人算准了时机。”
“而且,”陈淮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火势虽大,靖王的主院离得远,倒是倒是无事。 只是烧毁了厨房、库房、以及几个下人居多的偏院。”
薇明抬起眼,与陈淮对视,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怀疑。
“夫君觉得,”薇明缓缓开口,“这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放的?若是故意,目的何在?”
陈淮沉吟道:“若是意外,那便是靖王府下人用火不慎,管理疏忽。但刚进大量易燃物就失火,未免太过巧合。且起火点在厨房,若只是寻常灶火引发,蔓延不会如此迅猛,更不至于将堆叠的柴炭瞬间全部点燃,除非……”
“除非有人助燃。”薇明接口道,“酒,油,或者其他引火之物。”
“对。”陈淮点头,“所以,是人为的可能性极大。”
“那目的呢?”薇明继续分析,“烧了厨房柴房,毁了些财物,伤了几个下人,对靖王来说,虽肉痛,却并非伤筋动骨。主院无恙,他和王妃也无事。这不像是什么深仇大恨的报复,倒像是……”
“倒像是一种警告,或者……一种搅局。”陈淮接过了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搅什么局?今日最大的‘局’是什么?”
薇明心头一跳:“宫宴!陛下原本要宣布的赐婚!”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都被这个可能性惊住了。
“你是说……有人为了阻止陛下当场赐婚,不惜在靖王府放这把火?”薇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也太大胆了!一旦查出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为了拖延一桩婚事?”
“如果这桩婚事,关乎的不仅仅是齐王的姻缘,更是未来几十年的朝局走向,甚至……是那个位置的归属呢?”陈淮声音低沉,“对某些人来说,或许就值得冒这个险。而且,这把火放得‘很有分寸’。”
他掰着手指分析:“第一,时机精准。选在宫宴陛下即将开口的节骨眼上发作,消息能立刻传入宫中,打断赐婚。第二,地点巧妙。烧的是靖王府,不是齐王府也不是睿王府。靖王刚出丑闻,声名狼藉,府中出事,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报应’或者‘内部混乱’,调查方向容易模糊。第三,损失可控。没烧死重要人物,主要损毁财物和伤及下人,事情虽大,但性质可以往‘意外’或‘府中下人管理不善’上靠,不至于立刻引发朝堂剧烈震荡和皇帝的暴怒追查。第四……”
他顿了顿,看向薇明:“第四,这把火,或许还能‘一石二鸟’甚至‘一石三鸟’。”
薇明立刻领会:“一是打断赐婚,二是进一步打击本就声名扫地的靖王,让他雪上加霜,无暇他顾。三是……搅浑水,让所有人都紧张猜疑,转移视线?”
“不错。”陈淮赞许地看了妻子一眼,“经此一事,陛下首要关心的,会是京城治安、亲王安危,赐婚之事必然暂缓。而朝中各方势力,也会将更多目光投向靖王府失火案,琢磨是谁干的,目的为何。这潭水,就更浑了。”
“那……夫君以为,是谁最有可能?”薇明问道,“睿王?还是……其他不满齐王得势的人?甚至,会不会是靖王自己?”她想到靖王那阴鸷的性子,苦肉计也不是不可能。
陈淮摇了摇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睿王有动机,也有能力,但他刚在宫宴上示好乔将军,转头就去靖王府放火,未免太过冒险急躁,不像他平日作风。其他势力……错综复杂。至于靖王自己,”他冷笑一声,“他如今自顾不暇,用放火烧自己家来转移视线?代价太大,也未必有效,更像是狗急跳墙,不像他的风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但无论如何,这把火一烧,京城这年关,是别想安稳过了。陛下必定严查,各府……也得更加小心。”
薇明也感到一阵寒意。为了权力,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放火烧王府,罔顾人命,只为了搅乱一桩婚事!
“那我们……”薇明有些担忧地看向陈淮。
“我们静观其变。”陈淮转身,语气坚定,“定国公府不掺和这些阴私之事。但也要多加防范,府中防火防盗的巡查要更加严密,尤其是年关将近,人多事杂。你掌着家,后院更要留意,莫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我明白。”薇明郑重应下。
夫妻二人又低声商议了一番府中加强戒备的细节,直到夜深。
而此时的靖王府,余烬未冷,一片狼藉。靖王赵衍站在焦黑的主院廊下,看着远处依旧冒着青烟的废墟,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的阴沉和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他一定要查出来!
然后,让那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