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那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刚刚松懈下来的静心洞内外。
众人脸色骤变!尤其是洛璃,她几乎瞬间就想站起身,但透支的身体和心神让她眼前一黑,被南宫望牢牢扶住。
待着别动!我们出去看看!老剑奴沉声喝止,与妖僧、刀疤七对视一眼,三人身影一闪,已掠出洞外。南宫望将洛璃轻轻安置在石台旁,也拔出佩剑,快步跟上。
洞外,夕阳的余晖给赤岩山染上了一层血色。秦烈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洞口前十余丈处,战斧横在身前,斧刃上还残留着之前战斗的血腥气,此刻正嗡鸣着指向前方。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山道拐角处的一片乱石堆,浑身肌肉绷紧,杀意凛然。
老剑奴三人掠至秦烈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乱石堆后面,缓缓走出了三道身影。他们并未穿着暗星标志性的黑袍,也没有统一制式的面具。相反,他们的衣着各异,甚至显得有些……额,寒酸?
为首的是个身材矮胖、圆脸无须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腰间挂着个油腻腻的朱红色酒葫芦,脸上挂着市侩又透着点精明的笑容,活像个走街串巷的落魄算命先生。
左边是个头发花白、满脸褶子、佝偻着背的老妪,拄着一根黑不溜秋的龙头拐杖,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眼神浑浊,嘴里似乎还在无意识地咀嚼着什么,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妇。
右边则是个沉默寡言、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年轻汉子,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短打,手里拎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囊,眼神低垂,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这三人,怎么看都像是误入此地的寻常百姓,甚至有些……滑稽。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极其微弱,若有若无,最多不过筑基期的水平,与方才那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暗星队伍简直是天壤之别。
秦烈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他刚才清楚地感知到,就在他暴喝的瞬间,这三人身上曾有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毛骨悚然的危险感一闪而逝!那感觉,绝非筑基修士所能拥有!
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摸到这里,想干什么?秦烈瓮声问道,手中战斧的罡气隐隐吞吐。
那矮胖道士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声音带着点油滑:哎呦,这位壮士息怒,息怒!误会,天大的误会!贫道钱不多,携老母与家仆路过宝地,见此地灵机隐现,山势不凡,一时好奇,想寻个幽静处歇歇脚,绝无恶意!绝无恶意!他一边说,一边还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那老妪也颤巍巍地开口,声音沙哑苍老:是啊,小哥儿,老婆子腿脚不好,走不动了……就是看这儿清净,想歇会儿……她浑浊的眼睛似乎无意识地扫过洞口方向,在洛璃所在的静心洞位置略作停留。
那年轻汉子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布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妖僧左眼竖瞳灰芒流转,仔细扫视着三人,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路过?寻幽静处歇脚?嘿,这赤岩山方圆百里,除了这南辕堡,连个鬼影都少见,你们倒是挺会挑地方‘路过’啊。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说吧,是暗星哪部分的?以为换了马甲老子就认不出来了?
钱不多道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委屈:哎呦,这位大师,您这可冤枉死贫道了!什么暗星明月的,贫道听都没听过!贫道就是个云游四方、混口饭吃的野道士,带着老母仆从,哪敢跟那些大人物扯上关系?”他拍着胸脯,“要不,贫道这就走?绝不打扰诸位清净!
说着,他就要转身,似乎真打算离开。
慢着。刀疤七冰冷的声音响起。钱不多道士身体一僵,缓缓转回身,脸上笑容有些勉强:这位……大人,还有何指教?
刀疤七没看他,目光落在那年轻汉子手中的灰色布囊上,又扫过老妪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龙头拐杖,最后回到钱不多道士腰间的朱红酒葫芦上。他手腕处的铁索刺青微微发亮,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们身上,有‘契’的味道。不是暗星的‘病毒契’,也不是寻常的‘因果债契’……更古老,更……驳杂。
此言一出,钱不多道士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老妪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看向刀疤七,多了一丝审视。那年轻汉子握着布囊的手,又紧了一分。
老剑奴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手中铁剑的灰芒微微吞吐:是有些不对。他们气息看似微弱,却与这片天地有种古怪的‘契合’感,仿佛……已经在此地‘存在’了很久,只是刚刚‘显现’出来。
妖僧嘿嘿一笑:“怎么?被说中了?不是暗星的狗,那就是……‘捡破烂’的?闻到‘规则雏形’的味儿,想来碰碰运气,捡点便宜?”
钱不多道士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那副市侩精明的气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透了世情百态的沧桑与……一丝惫懒。他摘下腰间的朱红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气弥漫开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混淆虚实的气息。
既然被看穿了,那贫道也就不装了。他抹了抹嘴,语气变得平淡了许多,“不错,贫道三人,确实是闻味而来。不过,我们并非暗星爪牙,也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他看向静心洞方向,眼神复杂,只是感应到,此地有‘新契’萌芽,且似乎……与我等所持之‘旧契’,有那么一丝……同源又迥异的气息,心生好奇,特来一观。
“旧契?”秦烈皱眉,“什么玩意儿?”
钱不多道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那老妪。老妪颤巍巍地抬起龙头拐杖,轻轻在地面一顿。
嗡!
一圈极其黯淡、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波纹,以拐杖落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地面上的砂石、草木,仿佛瞬间“老化”、“风化”了一丝,颜色变得更加黯淡,生机也微弱了一分。并非破坏,而是仿佛被强行“加速”了其“存在”的“磨损”与“折旧”过程。
“这是……‘岁月契’?加速物品‘折旧’、‘磨损’的规则?”老剑奴眼神一凝。
钱不多道士又看向那年轻汉子。
年轻汉子默默打开灰色布囊,从里面倒出几枚造型古朴、布满铜绿的……铜钱?他将铜钱在掌心掂了掂,然后随手洒在地上。
铜钱落地,并未滚动,而是如同生了根般“嵌”入地面。紧接着,以铜钱为中心,周围数尺范围内的空间,光线、声音、甚至众人的感知,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极其微弱的“停滞”与“凝滞”感,仿佛时间在这里被“赊欠”或“抵押”了一瞬。
“这是……‘借贷契’?以某种‘抵押物’,暂时‘赊欠’或‘冻结’小范围时空?”妖僧左眼竖瞳猛地一亮,似乎对这种规则极感兴趣。
最后,钱不多道士拍了拍自己的酒葫芦,葫芦口飘出一缕带着酒香的、扭曲的雾气。雾气在空气中缓缓变化,竟然隐约勾勒出在场几人的模糊轮廓,但这些轮廓的细节却不断扭曲、错位、互相重叠,仿佛在展示着某种“可能性”的混乱叠加。
“贫道这个,姑且算是‘混淆契’吧。”钱不多道士淡淡道,能模糊、混淆一定范围内的‘真实’、‘虚假’、‘因果’关联,让人难辨真伪,算是一种……保命和行骗的小把戏。
展示完毕,三人收回各自物品,气息重新变得微弱内敛。
看到了吧?钱不多道士耸耸肩,我们三个,就是三个被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旧时代边角料契约’缠上的倒霉蛋。靠着这点微末本事,东躲西藏,苟延残喘。那些正儿八经的‘天契’、‘大道契’我们够不着,也惹不起。暗星那种想把所有‘契’都吞了、搞成他们那种‘病毒契’的疯子,我们更是躲得远远的。
他再次看向静心洞方向,眼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是,你们这里出现的‘新契’……很不一样。它很‘新’,却似乎能包容、甚至‘整理’各种驳杂的契约规则。刚才……你们对抗那种‘病毒契’的时候,我们隐约感觉到了,它似乎有‘净化’、‘梳理’,甚至……‘转化’旧契的潜力?
所以你们就摸过来了?”秦烈依旧警惕,“想干嘛?投靠?还是想抢?
“抢?”钱不多道士苦笑一声,就凭我们这三脚猫功夫,还有这身被旧契拖累、连筑基都突破不了的修为?拿什么抢你们这些能跟暗星‘蚀’队硬撼的猛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我们只是……想近距离看看,感受一下。如果可能……或许,我们身上这些乱七八糟、快要把我们拖垮的‘旧契’,能在这‘新契’的影响下,找到一丝……‘理顺’或者‘转化’的可能?哪怕只是减轻一点负担,让我们多活几年,也好。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被岁月和诡异契约消磨殆尽的疲惫与微弱的希冀。那老妪和年轻汉子也抬起头,眼中同样闪烁着类似的光芒。洞内,依靠在石台旁的洛璃,通过微弱的联系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她心中微动,尝试着将一丝净世灵体的感知,透过禁制,遥遥投向那三人。
果然,她“看”到了!那三人身上,缠绕着极其复杂、混乱、彼此冲突却又诡异共存的契约丝线!这些丝线如同寄生藤蔓,深深扎根于他们的神魂与肉身本源,不断汲取着他们的生机与灵力,却又反馈回一些扭曲的、时灵时不灵的规则能力。这正是他们修为低下、气息古怪的根源!他们就像是承载了过多、且互不兼容的“规则垃圾”的容器,正在被慢慢拖垮。
而自己怀中的嫩芽,似乎也对这三人身上的“旧契”气息产生了反应。不是排斥,而是一种……略带好奇的、仿佛看到“同类但走岔了路”的探究与轻微的“梳理”冲动。
他们……没说谎。”洛璃虚弱的声音通过某种方式传递到洞外众人耳中,“他们身上的‘契’,很混乱,也很痛苦。嫩芽……好像对它们有些反应。
众人闻言,神色稍缓,但戒备并未完全解除。
老剑奴沉吟道:“若真如其所言,他们或许并非敌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暗星威胁未除,堡内又经大战,不宜再生枝节。”
妖僧却摸着自己下巴,眼珠乱转,忽然咧嘴笑道:“嘿,有意思。三个被破烂契约缠身的‘破烂王’?说不定……有点用?”他看向钱不多道士,“喂,算命的,你们那‘混淆契’,能混淆的范围和效果有多大?持续时间呢?对规则层面的探测,比如暗星那种‘病毒’探测,有没有干扰效果?
钱不多道士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妖僧的意思:大师的意思是……?咱们现在被暗星当兔子撵,走到哪儿都被盯着。妖僧嘿嘿笑道,要是你们那‘混淆契’真有点门道,能把咱们这一大帮子人,还有这堡子,暂时‘混淆’成别的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或者至少干扰一下暗星的探测……那你们这‘看看’、‘感受一下’的请求,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钱不多道士与老妪、年轻汉子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混淆整个坞堡……范围太大,消耗也大,而且瞒不过高阶修士的近距离探查。钱不多道士斟酌着道,但若只是混淆关键区域的气息,或者制造一些虚假的‘规则残响’、‘能量波动’,误导远处的探测,拖延时间……或许可以试试。不过,需要……‘燃料’。
“燃料?”秦烈问。
我们驱动这些旧契,消耗的是我们自身的‘存在感’和‘时间’。”钱不多道士苦笑,“用一次,老得快一点,存在感模糊一点。如果要在短时间内制造足够强度的混淆效果,需要……外来的、纯净的‘规则之力’或者‘生机’作为补充和引导。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静心洞。
洞内,洛璃怀中的嫩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摇曳了一下。
(第19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