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那首歌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进去了。
《茉莉花》的调子从铁箱里飘出来,轻得像有人贴着耳朵哼。可下一秒,脑袋像是被砸开的西瓜,画面一股脑往里灌。
不是我看过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第一段记忆撞进来时,我正跪在地上。眼前突然变成雪地,一个穿警校外套的“我”被按在墙上,枪口抵住太阳穴。他没求饶,只是冷笑一声:“系统,你清不掉所有变量。”然后扣动扳机的是他自己。
痛感真实得要命,太阳穴一炸,我差点栽倒。
我没死,但他死了。而且不止一个。
第二段是火场。另一个“我”站在焚化炉前,背后站着穿胶鞋的男人。那人没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因果律匕首,轻轻一划。火焰腾起的瞬间,我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虽然这里根本没有火。
第三段是在水下。那个“我”被绑在椅子上,沉在实验室的玻璃缸里。氧气快耗尽时,他忽然笑了,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下三个字:**别相信**。
每一段记忆都带着死亡的触感,像是我亲身经历了一遍又一遍。我的手开始抖,额头冷汗直冒,嘴里全是血腥味——我又咬破舌尖了。这回不是为了清醒,是本能反应。
疼才能分得清,哪些是我,哪些不是。
电子表还在震动,屏幕上的“接收中……”四个字闪得发烫。我知道不能关,也不能逃。这些记忆来得突然,但一定有规律。
我启动“逻辑链强化”。
脑子里乱成浆糊的画面开始自动排序。最早的标记是1907年,最晚的是三天前。时间轴拉出来后我发现,所有“陈默”的死亡都有共同点:发生在系统判定“变量失控”之后,清除指令下达的十分钟内。
也就是说,我不是第一个觉醒者。
我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
正想到这儿,眼角余光扫到旁边的人影。
林晚秋又出现了。
她还是那身白大褂,胸口渗出金色液体。但这次不一样,她的动作卡顿,像老式录像机播放时跳帧。她张嘴,声音断断续续:“它们……都是……被抹除的……‘陈默’。”
我盯着她的眼睛。
启动“微表情透视”。
她的面部肌肉几乎不动,但在说“抹除”两个字时,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不是伪装,是恐惧。她怕这个词,哪怕只是说出来。
她知道的比她说的多。
我还想再看清楚点,她的衣服突然开始分解。白大褂变成一串流动的金光,像数据线一样缠上铁箱。那些光顺着钥匙缝钻进去,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伸手想去拦,但她整个人已经开始模糊。
“别信……完整的……”她留下半句话,身体像信号中断的投影,一闪,没了。
只剩几粒金色粒子缓缓落进铁箱缝隙。
我低头看表。
屏幕突然黑了两秒,接着跳出一行红字:
【检测到新系统协议正在覆盖】
还没完。
我立刻切断电子表的联网功能,只保留基础计时。这是沈哑教我的——设备连着系统,就会变成入侵通道。他死前说过一句话:“甜味是真实的。”当时我不懂,现在明白了。系统能伪造一切,但情感触发的东西,它模仿不了。
比如我妈哼歌。
比如沈哑嚼蓝莓味口香糖。
比如我现在嘴里这股铁锈味。
我撑着铁箱边缘,强迫自己继续看那些记忆。
新的画面又来了。
地铁站台,一个“我”倒在血泊里,左手神经接口插在轨道控制箱上。他最后看到的是昆仑山隧道的方向,嘴里念着:“0.03秒……够了。”
这是沈哑的记忆。
不对,是“陈默”借用了他的身体完成最后一次操作。
再一段,是图书馆地下室。一个“我”站在黑板前画拓扑图,粉笔刚落下,整间屋子的重力突然扭曲。他抬头看表,说了一句:“老周,谢谢你拖了十年。”
柯谨。
他们都在我之前试过。
每一个失败的“我”,都留下了痕迹。而系统把这些全删了,以为没人会记得。
但现在,它们回来了。
因为七把钥匙合上了。
因为铁箱响了。
因为母亲留下的程序,在最后一刻打开了接收端口。
我喘了口气,额头抵着铁箱。金属冰凉,但里面传出来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这不再是单纯的音频,它像一把钥匙,在帮我解锁这些记忆之间的连接点。
就在这时,电子表又亮了。
不是系统界面。
是沈哑的脸。
他出现在屏幕上,但样子很奇怪,像是被压扁又拉长的数据残影。他的嘴动了,声音扭曲得几乎听不清:“用钥匙打开铁箱,里面有……”
话说到一半,刺耳的杂音炸了出来。
我赶紧调低音量,可那声音还是钻进了脑子,像指甲刮黑板。屏幕上红光一闪,警告弹出:
【检测到非法信息注入】
【新协议加载进度:12%】
沈哑的影像消失了。
但他在消失前,嘴唇动了一下,没出声。
我盯着那一帧画面,反复回放最后半秒。
他是想说“别开”吗?
还是“快开”?
我不知道。
但我记住了他出现时的那个轮廓。那道蓝光残留的轨迹,在屏幕上画了个奇怪的形状——像一块被咬了一口的口香糖。
沈哑生前最爱嚼蓝莓味的。
他每次紧张都会嚼。
这意味着,他现在也很紧张。
说明铁箱有问题。
我慢慢松开抓着表带的手,转而摸向铁箱表面。七枚铜钥匙已经完全嵌合,形成一个环状结构,中间凹下去的部分像某种锁芯。可它不像是用来装东西的,更像是……一个发射器。
或者,一个诱饵。
母亲不会留陷阱给我。
但她会留考验。
如果我现在打开它,会不会正好触发系统的新协议?那些正在加载的12%,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刻?
我不能赌。
至少现在不能。
我闭上眼,继续让“逻辑链强化”运转。记忆洪流还在冲刷大脑,但我已经找到了节奏。每一次死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钟楼地核。
所有“陈默”最终都回到了这里。
有的是被押来的,有的是自己走来的,还有一个是爬着进来的,双手血肉模糊。
但他们都没能打开铁箱。
因为我才是那个钥匙合一的人。
真正的变量,不是觉醒,而是记住。
我睁开眼,发现铁箱表面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光纹。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密码。它只存在了几秒钟,就消失了。
电子表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弹出:
【新协议加载进度:23%】
我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系统怕的不是我打开箱子。
它怕的是我记得太多。
我咧了嘴,笑了一声。
疼是真的,血也是真的,但老子还活着。
而且,越来越清醒了。
我抬起手,把指尖的血抹在铁箱盖上。
不是为了启动什么。
就是告诉它——
我看见你了。
表盘突然剧烈闪烁。
一道蓝光从底部窜起,直冲天花板。
远处传来钟声。
第一声。
第二声。
第三声。
我的头开始胀,记忆洪流的速度加快了。
一个新的画面挤了进来。
1907年,雨夜。
少年蹲在钟楼下,用胶鞋接住从塔顶滴落的液体。他抬头,脸上是我的脸。
他轻声说:
“总得有人记得这些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