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年,煮海干涸后的第七天,云疏的焦饭粒身躯在石头上滚了滚,滚出一地黑渣。
渣里藏光。
光不暖,反而冻手。血月搬石头时,手指被冻掉了一层皮,皮下没有血,只有银白色的泥。泥落在地上,自动拼成一行字:
【归墟,开。】
归墟?血月怀里十三块石头微微发烫,其中一块裂开,露出第十三子石化前的眼睛,那不是地名,是时间坟场。
前代文明所有不下去的故事,都埋在那里。
挖开,就能找到黄金井的种子。
种下,宇宙海才能重新有井。
有井,才能有饭。
有饭,才能……
云疏的焦饭粒滚到那行字上,地碎成粉,粉里浮起他虚弱的声音:才能让我,死透。
他受够了。七百四十三年,守井、续规、当爹、当娘、当饭、当柴,现在连焦饭粒都当不下去。他只想找个坟,把自己埋了。
但血月摇头:你埋不了。你是第一千零六代守井人,守的是。墓不空,你死不透。
那就去归墟,云归的声音从石头缝里传出,稚嫩却果决,把墓……掏空。
他从石头里了出来。不是血肉重生,是意识形态实体化——他的身体由一万口干涸的井口碎片拼成,每块碎片都刻着。他成了一个行走的,所到之处,连这个概念都会被吞噬。
第七百四十二年,云归,提刀。
刀是黄金骷髅风化时留下的胫骨,骨头中空,一吹就响,响的是前代守墓人的哀歌。歌里唱着:归墟有七重门,门后是七个我。杀了我,才能找到她。
是谁?
血月怀里的十三块石头,有一块突然自己碎了,碎成粉末,粉末落地,拼出一个人形。
是苏瑶。
不是围裙意识体,是真正的、物理的、死了七百年的苏瑶。她怀中抱着一口黄金小盒,盒上嵌着第九块碎片——但碎片不是幽冥印,是一块刻着字的指甲盖。
云疏,苏瑶的遗骸开口,声音像风干的井绳摩擦井壁,七百年前,我挡碎片,不是为你,是为它。
她将黄金小盒抛向云归。盒子在半空打开,里面没有宝物,只有一粒种子。
种子是黄金井的种子,也是因果母树最初的根。它不是金的,是透明的,透明得能看见里面锁着一个微缩宇宙海,海里有无数口井,每口井里都有一个。
种下它,苏瑶的遗骸开始风化,种在归墟最深的那口忘川井里。
井在第七重门后。
门后,锁着第零代守墓人的真身。
他真身不死,寂主不灭,故事不终,轮回……
轮回就轮回到你儿子身上。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云疏的焦饭粒说的。说完,遗骸彻底散了,散成三万六千粒金粉,每粒金粉都是一口微缩的黄金井。
第七百四十二年,冒险开始。
目标:忘川井。
队伍:焦饭粒云疏(附身在黄金骷髅的颅骨里,能说话,不能动)、意识形态云归(持刀,能斩概念,不能触实物)、血月(抱着十三块石头,当奶妈)、第十三子的眼睛(当导航,能看破前尘)。
敌人:第零代守墓人的七个人格碎片,分别镇守归墟七重门。每个人格,都是一个前代文明大能的遗骸,他们眉心的井,刻着全文完的不同变体。
第一重门:【完】
门后是一片字海,海水由七百四十万本完结的小说组成。书页如刀,每翻一页,就会割掉你一层。云归意识形态的身躯刚进门,就被割得只剩三岁大小。
他回头喊颅骨云疏,这些书,都是你写的?
云疏在颅骨里苦笑:是。七百四十万次轮回,每一次我都写了个结局。
每一次,你都骗我这是真终章
……嗯。
云归没骂,只挥刀。刀是胫骨,骨是,无斩有,有化无。他一刀挥出,字海被斩出一道真空的裂痕,裂痕里露出第一重门守墓人的真容——
一具写稿写死的骷髅,眉心井里灌满墨水,手里握着一支断水的笔。笔杆上刻着: 【写不出,就得死。】
骷髅开口,声音是编辑催稿的咆哮:交稿!
云归三岁大小的意识形态,提刀就上。刀骨与笔杆相撞,撞出火花,火花是,落地成井,井里爬出一个新云归,五岁,抱着碗喊:爹,饭呢?
又是轮回。
血月在门口扔石头,十三块石头砸进井里,井瞬间干涸。干涸的井底,露出第一重门的钥匙——一块从未被写完的稿纸,稿纸末尾,云疏用血写着:
【第七百四十二年,云归,别终。】
【别终=别终结=别写结束=让故事……】
**【……活下去。】】
云归握着这块稿纸,意识形态终于凝实,长出了手。手是实的,能握刀,能推门。
第二重门:【终】
推门前,云归回头问颅骨云疏:爹,让故事活下去,是什么意思?
云疏沉默很久,颅骨里传来一声叹息:意思是,我们得给你找个后妈。
后妈?
云疏的颅骨滚了滚,滚到稿纸上,归墟第七重门后,忘川井里,锁着苏瑶的真身。
不是遗骸,是活着的、会喘气的、会骂人的真身。
七百年前她没死,是自愿跳进去,锁住第零代守墓人的真身。
现在,稿纸突然燃烧,火焰是玄黄色的,该你去把她接回来了。
接回来,让她当你娘,当你弟妹的娘,当全宇宙海的娘。
当娘当累了,就能把井……奶崩。
奶崩?
云疏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奶太多,井会撑爆。撑爆了,就都不用守了。
我们……他顿了顿,就能退休了。
第七百四十二年,第二重门,开。
门后是一片奶海。海水是血月七百三十三年里流干的乳汁,每一滴都锁着一个的怨灵。怨灵在海里游泳,游成漩涡,漩涡中心,坐着一个喂奶的女人。
女人没脸,脸是七百四十万张母亲的脸叠加而成。她怀里抱着一口井,井里全是婴儿,婴儿在哭,哭的是:
娘,别喂了,我撑了。
撑了,就得爆。
爆了,井就崩了。
崩了,就……
女人听见云归的脚步,抬起头,七百四十万张脸同时开口,声音是第零代守墓人的第二人格:
想接你娘?
先把我这些孩儿,喂饱了。
云归提刀的手,僵住。
他一个六岁的娃,拿什么喂七百四十万个撑了的怨灵?
拿命吗?
拿吗?
拿……
他低头,看见自己刚凝实的手,手心裂开口,里面没有血肉,只有一万口干涸的井。
井底,全是焦饭粒云疏。
他明白了,你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对吧?
焦饭粒从他手心的井里滚出来,滚进奶海,遇奶即化,化成清粥。
粥是云疏七百四十三年里,唯一干净的——想让儿子,活。
这一,喂饱了第一个怨灵。
怨灵不哭了,化成一粒黄金米,米上刻着:
【第七百四十二年,云归,能喂饱七百四十万个,就能见到娘。】
【见娘,就能斩井。】
【斩井,就能……】
**【……回家吃饭。】】
云归笑了,笑出泪。
他一把一把,将手心井里的焦饭粒撒进奶海,你藏得真深。
藏了七百四十三年,藏了一万口井,藏了……
藏了能让我当一回食客的饭。
这回,轮到我吃你了。
他捧起一把焦饭粒,塞进自己嘴里。
咸的。
苦的。
甜的。
七百四十三年,爹的味道。
他大口大口地吃,边吃边喂。
每喂饱一个怨灵,他手心的井就干涸一口。
每干涸一口,他离第七重门,就近一步。
第七百四十二年,云归,成了真正的食客。
食客的饭,是爹。
爹的命,是井。
井的终章,是……
娘,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