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坐在地上,两条粗腿伸得笔直,双手用力拍打着地面。
“没天理了啊!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认娘了啊!”
“我这把老骨头,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现在她出息了,有钱了,就要把我这个当妈的逼死啊!”
“大家快来看啊!看看这个不孝女的狼心狗肺啊!”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王秀兰的拿手好戏。
她深谙此道,知道只要把事情闹大,让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林晚一个年轻女孩子,脸皮薄,最后肯定会为了面子而妥协。
以前,这一招百试百灵。
林建国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着。他虽然拉不下脸像妻子一样在地上打滚,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施压。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仿佛在说:你看你妈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拿钱?
果然,王秀兰的哭嚎很快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一些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或者刚下班回家的邻居,都纷纷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怎么回事啊?”
“那不是住在三楼的那个小姑娘吗?”
“地上坐着的是她妈?吵架了?”
议论声,指指点点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慢慢收紧。
王秀兰见状,哭得更来劲了,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得意的颤音。
然而,她预想中林晚惊慌失措,或者羞愤难当的表情,并没有出现。
林晚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棵扎根在岩石中的松树,任凭风浪如何拍打,都纹丝不动。
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平静地看着地上撒泼的王秀兰,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跳梁小丑。
羞耻?难堪?
脸面?
命都差点没了,还要什么脸面?
她懒得再跟他们废话。
在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的时候,林晚动了。
她没有去扶王秀兰,也没有去跟林建国争吵。
她只是不疾不徐地,从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被小心折叠成小方块的塑料保护袋。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信纸。
那张纸,被她保管得很好,虽然有折痕,但上面每一个字,每一个红色的手印,都清晰可见。
“妈,你不是说不记得签过什么东西吗?”
林晚的声音不高,但在这片嘈杂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举起那张纸,在王秀兰和林建国面前,缓缓展开。
“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
信纸最上方,“断绝关系证明”六个大字,像五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林建国夫妇的脸上。
王秀兰的哭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脸上的表情从撒泼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恐慌。
林建国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张纸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林晚的目光扫过他们惊骇的脸,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
“我,林晚,从此以后,与你们断绝一切关系,婚丧嫁娶,互不相干。你们,也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向我索要财物。”
“下面,还有你们两个人的亲笔签名,和红彤彤的手印。”
她特意将那两个鲜红的手印,对准了他们的眼睛。
“怎么,你们是想反悔?”
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你……你……”王秀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林晚,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你这个不孝女!你竟然还留着这个!”
她当时以为,林晚拿回去肯定就撕了,或者随便扔了。谁会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当宝贝一样留着!
“我当然要留着。”林晚将字据重新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回口袋,“我早就知道,你们这种人,是不会认账的。这张纸,就是专门为今天准备的。”
“你胡说!那……那是你逼我们签的!”林建国终于找到了反驳的理由,色厉内荏地吼道。
“对!是她逼我们的!”王秀兰也立刻附和。
他们试图将自己塑造成被逼无奈的可怜父母。
就在这时,一个买菜回来的阿姨路过,好奇地停下脚步:“小姑娘,这是怎么了?跟你爸妈吵架啦?”
林晚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立刻转过身,对着那位阿姨,还有周围越聚越多的邻居,提高了声音。
她的声音里没有哭腔,没有委屈,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
“叔叔阿姨,你们来得正好,帮我评评理!”
她指着林建国和王秀兰,朗声说道:
“没错,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但是,就在一个多月前,因为我弟弟要钱,他们逼着我。”
“最后我们签下这份断绝关系的字据。当时还有我们老家的邻居作证!”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从此我们两清了!可现在,他们看我一个人在外面,又找上门来,张口就要我给弟弟交一万多的学费!”
“没钱,就坐在这里又哭又闹,说我不孝,要逼死他们!”
林晚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围观的邻居们一听,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还有这种事?”
“签了字据断绝关系,现在又来要钱?”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这不就是卖女儿吗?”
“看这小姑娘一个人挺不容易的,怎么摊上这么一对父母……”
众人的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齐刷刷地射向林建国和王秀兰。
那些目光里,有鄙夷,有不屑,有同情,唯独没有支持。
林建国一辈子最好面子,此刻被这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一层层剥下来,扔在地上踩。
王秀兰也没想到,林晚竟然会把家丑外扬到这个地步!而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她试图辩解:“不是这样的!你们别听她胡说!哪有父母不疼自己孩子的!是她……是她不听话!”
可是她的话,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阿姨,那断绝关系的字据也是假的吗?”一个年轻点的小伙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就是啊,人家小姑娘把钱都给你们了,也按你们说的签了字,你们现在又来闹,不占理啊!”
“重男轻女也不是这么个重法吧?把女儿当提款机啊?”
舆论,彻底倒向了林晚。
在公众的压力和白纸黑字的铁证面前,林建国夫妇那套撒泼打滚的招数,彻底失去了效用。
他们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林建国再也站不住了,他狠狠地瞪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拽了一把还想争辩的王秀兰,低吼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王秀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丈夫那要吃人的眼神,和周围邻居们鄙夷的目光,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林晚看着他们准备开溜,冷冷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把话放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你们自己走。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直接报警,告你们骚扰和勒索。”
她拍了拍自己放着字据的口袋。
“这张字据,就是最好的证据。”
林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更快了。
王秀兰恶狠狠地回头,用口型无声地骂了一句“白眼狼”,然后就被林建国拖着,几乎是落荒而逃。
两人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巷子口。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周围的邻居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有几个心善的阿姨还过来安慰了林晚几句。
“小姑娘,别难过,这种父母,不要也罢。”
“是啊,以后他们再来,你就直接报警,我们都给你作证!”
林晚对着他们勉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楼道口又恢复了安静。
林晚站在原地,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终于松懈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赢了。
她终于第一次,正面击退了这两个纠缠了她两辈子的噩梦。
可是,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和喜悦。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疲惫。
与这种人纠缠,哪怕是赢了,也像是在泥潭里打滚,把自己弄得一身脏。
她不想立刻上楼回到那个狭小的空间,只想找个地方吹吹风,把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吹散。
她转身,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区的小路慢慢走着。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色渐渐暗淡,路灯一盏盏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
走着走着,拐进了一条更僻静的巷子。
巷子里堆着一些杂物和被人丢弃的旧家具。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一个破旧的纸箱里传了出来。
“喵呜……”
那声音,细弱得像一根游丝,带着一丝颤抖和祈求。
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就会被晚风吹散。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