汞蒸气如银蛇般缠绕真空泵组时,沈雪梅正用镊子夹着浸透碘酒的棉球,小心翼翼擦拭王海脖颈溃烂的纱布。脓血黏连着纱布纤维,她不得不屏住呼吸靠近,鼻尖几乎要触到他凸起的颈椎骨。“忍着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指尖却比话语更早感知到他皮肤下痉挛的颤动,“这瓶碘酒是红英从港大医院黑市换的…”
话音未落,泵体法兰盘轰然炸开剧毒银雾!王海瞳孔骤缩,本能转身用脊背为盾将沈雪梅扣进墙角。汞滴溅上他裸露的钢钉,皮肉灼烧的嘶响混着骨锈焦味炸开。沈雪梅的镊子还钳着半片黏血的纱布,指尖却先于意识触到他肩胛——那块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的嶙峋蝴蝶骨,此刻烙着三颗剧毒汞珠,正噬咬皮肉钻进更深处。
入夜,厂区医疗室被汞汽灯照得青惨。沈雪梅用手术刀刮取王海脊背的汞毒结晶,刀尖每挑一次,x光屏上肩胛骨磷光便炸开一次星爆。“脊髓液能解汞毒...”她喃喃翻着发黄的苏联军医手册,铅字在光下晕成灰雾,“可你得活到明天排气测试。”
墙角铝饭盒里,凝冻的脊髓液浮着冰晶。沈雪梅的注射器扎进饭盒橡胶盖时,王海忽然伸手覆住她指节:“这支留给你防身。”他的手背皮肤因汞中毒泛着铅灰,指纹却烫得惊人。窗外林老板的奔驰碾过积水,车灯穿透医疗室毛玻璃,在他们紧贴的指缝间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楔——如同某种倒计时的残酷计量。
“傻子,”沈雪梅旋开针帽,酒精棉擦过他腰椎钢钉边缘的溃烂处,“九岁那年你替我挡的流弹,早把我命捆你骨头里了。”针尖刺入椎隙刹那,王海猛攥床架的手撞翻铝饭盒,脊髓液在水泥地漫成微型星图,汞珠滚入其中,凝成带血丝的银汞齐。
真空泵房汞雾更浓。齐铁军用焊枪修补法兰裂纹,巴氏合金熔液在焊点绽开青蓝火莲。赵红英将苏联舰艇轴瓦抵在漏缝处,汞蒸气遇冷金属瞬间液化,顺着合金螺旋油槽倒流入缸。“雪梅!血汞齐导电数据!”她扭头嘶喊的瞬间,焊枪蓝焰燎过王海衣袖,汞毒灼伤的皮肤遇高温瞬间碳化。
沈雪梅冲来撕开他衣袖,碳化皮肉随布料剥落,露出新鲜渗血的创面。她抓起备用的血汞齐药膏抹在伤口,王海却突然扼住她手腕:“别浪费这个...”剧痛让话语碎在齿间。地面积汞倒映着两人扭曲的投影:他佝偻护住她的残躯,她蘸着药膏的手指悬在半空颤抖如濒死的蝶。
“当年兵工厂爆炸...”沈雪梅忽然压着哭腔低吼,药膏狠狠按进他伤口,“你把我推进防空洞前也是这表情!”汞齐药膏嵌进皮肉,在x光机绿屏上晕开诡艳的磷光。五百支排气管同时点亮,强光穿透汞雾照亮他们——王海因剧痛暴凸的指节深陷进沈雪梅手臂,而她渗血的牙印正刻在他扼住她的腕骨上。
林老板持着污染报告破门时,王海正蜷在铜管堆里咳血。汞雾凝成的冰珠挂满他睫毛,随喘息滚落成微型银河。“工人体内汞超标百倍!”律师的公文包摔在x光片上,“你们在用活人当过滤器!”
沈雪梅突然暴起抢过废弃霓虹灯牌。玻璃管断裂处残留“东京电子”的艳红残影,她抓起王海染血的手掌按上霓虹灯电极——血液里的汞离子通电瞬间,竟使霓虹残管凄艳复燃!“看清楚!”血汞霓光劈开满室毒雾,“日本真空泵的汞含量,是工人血液的二十倍!”
林老板被强光刺得后退,鳄鱼皮鞋踩到地面积汞滑倒。沈雪梅乘势将整支霓虹管插进他西服口袋,灯管在她指间碎裂,汞珠混着玻璃渣灌满昂贵衣料。“我的医学报告也够判你百年!”她抓起王海后背刮下的汞毒结晶瓶塞进律师领口,指尖残留着从他伤口带出的血汞齐,“这瓶里每粒汞沙,都能烧穿你们心脏!”
碎汞星河
次晨第一缕光照进泵房时,真空计稳定指在10??托。沈雪梅用生理盐水冲洗王海后背的汞灼痕,水流过蜿蜒凸起的肩胛骨,将他布满汞斑的脊背冲蚀成微型河网。她指尖轻触一道新月状旧疤:“枪伤疤变淡了。”那是十五年前他替她挡的流弹印迹。
王海突然抓住她浸湿的手按向心口,皮肤下汞合金心脏支架随搏动震颤:“早焊进这里了...”两人交叠的掌纹间沾满银色汞珠,在日光下融成流淌的秘银。
陆文婷的莱卡定格了这一刻:晨光中五百支排气管折射出光瀑,穿透沈雪梅凌乱发丝,在她紧贴王海胸膛的侧脸镀金。他们脚边是被踩碎的铝饭盒——那个盛过她半生倔强的容器,此刻扭曲成心形,盒底镌刻的1969年番号浸在积汞里,倒映出漫天碎光。
“齐工...”沈雪梅忽然在排气管轰鸣中哑声开口,沾汞的睫毛颤如垂死蝶翼,“帮我焊个新饭盒。”她的指尖划过王海被汞腐蚀的肋骨,血痕在他皮肤刻下比合同更深的烙印:“这次盛两颗心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