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归真心火已成燎原之势，沿着冰冷的碑石疯狂蔓延。
那火焰并非凡火，不焚碑文，只烧寂寞。
火舌舔过之处，原本空白的石碑上，一个个尘封的名字与生卒年月，如同被烙铁烫出的字迹，深刻地浮现。
数百名无面者呆滞地望着那些石碑，然后，像是被无形的手触碰，他们齐齐抚上自己的脸颊。
那片光滑的、令人绝望的皮肤之下，仿佛有血肉正在重塑，有五官正在归位。
“阿……牛……”一个中年男人模样的魂体，颤抖着嘴唇，望向身边的人，声音沙哑得像是几百年没有说过话。
被唤作“阿牛”的魂体浑身一震，泪水瞬间决堤。
他伸出虚幻的手，指着对方：“你是……李大山！我想起来了，你是李大山！”
一声呼唤，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爹！”
“阿秀！”
“狗蛋儿，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你三叔啊！”
压抑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们相拥而泣，在火海中放声高歌，仿佛要将所有被剥夺的岁月，用这短暂的重逢呐喊出来。
每一个名字被唤醒，祁诀身上的归真心火就黯淡一分，他的身影也随之摇晃一下。
“够了！祁诀！”沈微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那里的皮肤滚烫得吓人，几乎要灼伤她的魂体，“你已经赐了两百六十三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在燃烧你的寿命！你已经折寿超过三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剥面鬼动手，你会先于鬼差把自己烧成灰！”
祁诀的呼吸沉重如破旧的风箱，汗水混着灰烬从他苍白的额角滑落。
他却咧开嘴，露出一个虚弱却灿烂的笑容：“可他们……终于能说话了。”
他的目光越过哭泣的魂群，望向最高处的那座石台。
颜无相静静伫立，脸上的白玉面具，不知何时已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从眉心一直延伸到下颌。
火光透过裂缝，隐约照亮其下一张年轻、苍白、与祁诀极为相似的脸。
就在这时，祁诀的眼前猛然一花。
火光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
他没有脸，没有声音，只是用一根枯瘦的手指，在满是灰烬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三个字——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轰！
祁诀心头剧震，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了神魂。
那个身影，那个被剥夺了身份、茫然无措的孩子……是他！
是幼年时在魔术团，被师父强行改名为“小名”，亲手埋葬了“祁诀”这个存在之前的自己！
他终于明白了。
归真心火之所以与“存在”的力量紧密相连，不是因为别的，恰恰是因为他自己，就曾是一个亲手抹杀过自己名字的人！
那份被剥夺、被遗忘的痛苦，早已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你不是在救他们。”沈微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在救那个……差点被彻底抹掉的自己。”
高台上，颜无相缓缓抬手，在众魂惊愕的注视下，摘下了那张碎裂的面具。
面具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露出的真容，眉眼如刻，鼻梁高挺，竟与祁诀有着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被时光磨砺出的死寂与沧桑。
他的心音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沙哑得如同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三百年前，我也叫‘命外之人’。”
他望着祁诀，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混沌的海。
“我曾为一个被冤杀的孩子在枉死城正名，让他得以轮回。结果，地府判我‘篡改定数，扰乱阴阳’，削我之面，囚我之魂，令我执掌这‘无面之刑’，永世看守这些无名之魂，以儆效尤。”
他指向祁诀，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你今日所行，正是我当年未竟之梦……可结局，只会一样——被规则吞噬，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祁诀沉默了。
他看着那些重获新生的魂魄，又看了看颜无相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系统，兑换【百年桃木剑】！”他在心中怒吼。
最后一点功德瞬间清零，一柄古朴的桃木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剑身之上，并非符文咒印，而是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无数细小的名字，正是他刚刚赐予那些无面者的姓名！
祁诀拄着剑，摇晃着站直身体，持剑遥遥指向无面殿漆黑的穹顶，那里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你们说，名字是罪？”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哭喊与火焰的爆裂声，“那我就让这罪，烧穿你们的天条！”
话音落下，他引动体内仅存的所有归真心火，金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了整柄桃木剑！
他将燃烧的桃木剑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插入了碑林中心的地面！
“我，祁诀，以我寿为引，以我火为契——”
“今日所赐之名，永不磨灭！”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金色剑光，以桃木剑为中心冲天而起，瞬间贯穿了无面殿的穹顶！
整座大殿剧烈震荡，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紧接着，这股震动以无面殿为中心，朝着整个阴曹地府，乃至三界扩散开去！
三界之内，所有埋葬着无名者的孤冢，无论是在深山古墓，还是在乱世荒原，在这一刻同时剧烈震颤！
无数残破的无字残碑上，凭空浮现出一个个崭新的名字，仿佛天地亲自在为这些被遗忘的亡者正名！
剧烈的火光与剑光缓缓散去。
祁诀单膝跪倒在地，桃木剑深深插入他身前的土地，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连身后的影子都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沈微冲上前，一把将他扶住，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中罕见地泛起了一层泪光。
高台上的颜无相，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正在逐渐显现出掌纹的手，又摸了摸自己不再光滑的脸颊，轻声呢喃：“原来……名字不是枷锁，是回家的路。”
他深深地看了祁诀一眼，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殿外，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飘散在渐熄的火星中。
“剥面鬼……不会再来了。”
就在这时，大殿深处的阴影一阵蠕动，一个比黑暗更加深邃的身影悄然浮现。
那身影与寻常所见的阎罗法相截然不同，没有威严，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阎罗暗面。
他没有看祁诀，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扶着祁诀的沈微。
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玉简，无声无息地飘到了沈微面前。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沈微的脑海中。
“这是‘往生逆契’的残页……他们怕的不是你退命，而是你身边这个，能改命。”
沈微的目光落在玉简上，瞳孔骤然收缩。
玉简之上，一行猩红如血的古字，正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以一人之死，换万灵之生——可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