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腥甜。
那是血的味道。
幽州城外的官道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低吼。
赵十郎没回头。
身后那座灯火通明的城池里,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一出由他编剧,冯远才主演,用几百条人命堆出来的“投名状”。
……
幽州城,长街。
火把将夜色烧得通红。
那群还在做着发财梦的红巾军分支,此刻梦醒了。
醒在冰冷的枪尖下。
“噗嗤。”
长枪贯穿胸膛,那个叫嚣着“自己人”的小头目,被死死钉在装满粮食的麻袋上。
血顺着麻袋上的“刘”字往下淌。
把那个烫金的大字,染成了黑红。
冯远才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的马鞭攥出了水。
他在抖。
不是怕杀人。
是怕这戏演砸了,那位爷不满意。
“大人……这帮人喊冤,说是赵……”副将话没说完。
“啪!”
冯远才一鞭子抽在副将脸上,皮开肉绽。
“混账!”
冯远才五官扭曲,声音尖利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哪有什么赵家堡?哪有什么赵十郎?”
他指着满地的尸体,眼神凶狠得要吃人。
“这是一群流寇!是洗劫刘府、马府的悍匪!”
“本官今夜,是为民除害!”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只有把这口黑锅扣死在这群死鬼头上,赵爷的身上,才能干干净净,不沾一滴泥点子。
“杀!”
冯远才拔出腰间佩剑,歇斯底里。
“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惨叫声此起彼伏。
冯远才看着这炼狱般的场景,嘴角神经质地抽搐。
他知道。
今夜过后,他就是赵十郎拴在幽州城里的一条狗。
但这狗,他当得心甘情愿。
因为当赵十郎的狗,有肉吃,还能活。
“把那边的煤,都给我装好!”
冯远才擦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调转马头,声音压得极低,透着股子阴森。
“送去赵家堡。”
“告诉赵爷,这是小的……孝敬的。”
……
黎明破晓。
第一缕阳光撕开夜幕,照在赵家堡后山的工坊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煤灰味。
几十辆大车,黑压压地停满了空地。
沈知微站在车前。
她没戴那副平日里不离身的工匠镜。
那双总是冷静得像精密仪器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两团火。
疯狂的火。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插入那堆黑漆漆的煤块中。
用力一抓。
煤粉从指缝间滑落,在晨光中扬起黑色的尘雾。
“无烟煤……”
沈知微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亢奋。
“高密度,低硫,燃烧值……”
她猛地转头,死死盯着靠在门框上的赵十郎。
“哪里弄来的?”
赵十郎手里盘着核桃,咔哒咔哒的脆响在清晨格外清晰。
“冯郡守送的。”
他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
“说是马家私藏的‘赃物’,请咱们代为保管。”
“保管?”
沈知微推了推鼻梁,嘴角勾起一抹极罕见的、近乎狂热的弧度。
“进了我的炉子,就是灰烬。”
她抓起一把煤粉,大步走到赵十郎面前。
没管手上的污渍。
她直接抓住了赵十郎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距离极近。
近到赵十郎能看清她瞳孔里倒映的火光。
“十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知微的声音在颤抖,那是技术宅见到了神器的战栗。
“木炭的炉温极限是一千二百支。”
“但有了这个……”
她摊开掌心,黑色的煤粉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我能把炉温推到一千六。”
“液态钢!真正的液态钢!”
“原本需要千锤百炼的熟铁,我现在可以直接浇筑!”
“产能翻十倍!硬度翻倍!”
这才是赵十郎要的四嫂。
不是那个只会修修补补的工匠。
而是这个能用技术改变战争形态的狂人。
赵十郎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没嫌脏。
大拇指在她沾满煤灰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既然这么厉害。”
赵十郎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那四嫂,能不能帮我个忙?”
沈知微身子微僵,却没躲。
她仰着头,眼神灼灼。
“说。”
“我要一支军队。”
赵十郎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拍在她胸口。
图纸上,画着一把刀。
刀身狭长,笔直如尺,刀尖却是锋利的切刃。
唐刀。
冷兵器时代的巅峰,破甲之王。
“三天。”
赵十郎竖起三根手指,眼神骤然变得冷厉。
“我要一百把这样的刀。”
“还要一百副能挡住蒙古角弓的板甲。”
“我要把王二狗那帮泥腿子,武装成这世上最硬的铁核桃。”
沈知微抓过图纸。
只一眼。
她的呼吸就乱了。
“力学结构完美……利于劈砍,更利于穿刺。”
她抬起头,深深看了赵十郎一眼。
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嫂子看小叔子。
而是一种天才遇到了知音的狂喜与……臣服。
“三天后。”
沈知微把图纸塞进怀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来拿货。”
“少一把,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赵十郎看着她消失在烟尘中的背影,笑了。
这四嫂,这种时候,倒是比王二狗还像个土匪。
……
议事厅。
苏宛月坐在主位旁的侧椅上,手里捧着那本新的账册。
一夜未眠。
她却精神得吓人。
“十郎。”
见赵十郎进来,她想起身,却被赵十郎按住了肩膀。
“坐。”
赵十郎顺势坐在她身侧的桌案上,居高临下,姿态随意且霸道。
“盘清楚了?”
苏宛月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当家主母的端庄,但声音里的颤音出卖了她。
“清楚了。”
“粮食两千石,够吃半年。”
“药材装满了两间库房,二妹正在分类,她说……有些药,宫里都不一定有。”
“还有银子……”
苏宛月顿了顿,抬头看着赵十郎。
“冯远才送来了五千两,说是‘零头’。”
“加上之前织造坊的,咱们现在的现银,过三万两了。”
三万两。
在这个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米的灾年。
这就是一座金山。
足以买下半个幽州城的命。
“大嫂。”
赵十郎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头。
“怕吗?”
苏宛月被迫迎上那双深邃的眸子。
心跳漏了一拍。
“怕……什么?”
“怕这钱烫手。”
赵十郎拇指在她下颌线上轻轻滑动,指腹粗糙,带着一丝调情的意味。
“怕这幽州城的饿狼们,闻着味儿找上门。”
苏宛月身子一颤。
但下一秒。
她的眼神变了。
那是经历了生死,执掌了权柄后,生出的一股子狠劲。
她抬手,握住赵十郎作乱的手。
没推开。
反而紧紧握住。
“有你在。”
苏宛月看着他,一字一顿。
“我就不怕。”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我是管家婆。”
“谁敢伸手抢咱们家的东西……”
她眼中闪过一丝煞气。
“我就剁了他的爪子。”
赵十郎笑了。
笑得肆意张狂。
这才是他的女人。
这才是能陪他坐拥天下的女人。
“好。”
赵十郎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那就辛苦大嫂,把这钱袋子,给我捂紧了。”
“接下来……”
他看向窗外,目光穿过层层院墙,投向遥远的北方。
那里,乌云压顶。
“咱们该干点正事了。”
……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王二狗跌跌撞撞地冲进议事厅,满脸是血,手里死死攥着一只信鸽。
信鸽已经死了。
胸口插着一支极细的袖箭。
“主公!”
王二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
“这是从北边飞来的!”
“咱们的暗哨拼死截下来的!”
赵十郎霍然起身。
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席卷全场。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过那只死鸽子。
从鸽腿上取下竹筒。
倒出密信。
展开。
只有十一个字。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子绝望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