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亩地,会彻底荒掉。
洛青青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议事厅内每个人的心上。
刚刚因“磨刀”而升腾起的火热气氛,瞬间冰封。
“十郎,六妹说得没错。”
苏宛月立刻上前,将身体微微发抖的洛青青护在身后。
她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决,像一头护崽的母狮。
“这不是意气之争,是算术。”
“四百个壮劳力,刨去一百五十人的护卫队,再刨去日常修缮、守备、杂役所需的五十人,真正能投入生产的,只有两百人。”
“这两百人,要同时兼顾开荒、春耕、采矿,本就已是极限。”
“再抽调两百人去挖矿?”
苏宛月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带着质问。
“那田地谁来种?是让学堂里的孩子去,还是让二妹医馆里的伤患去?!”
她的质问,让议事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大嫂说的对!”
楚红袖却寸步不让,右手重重按在刀柄上,发出“铮”的一声刺耳轻响。
“地里长出金子又如何?守不住,就是别人的!”
“我护卫队一百五十人,至今还有三十人没有铁甲!手中的刀,还是从土匪窝里缴来的破烂!真要打起来,就是拿人命去填!”
“你!”
苏宛月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楚红袖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怎么了?”
楚红袖凤目圆睁,向前逼近一步,身上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难道我说错了?粮食重要,人命就不重要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柳芸娘在一旁急得脸色发白,想要劝架,却发现这两个嫂嫂谁都代表着一个不容辩驳的道理,她根本无从开口。
沈知微则保持着她一贯的冷静,只是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补充了一个冰冷的事实。
“高炉,是吞金巨兽。它不仅吃矿石,还吃木炭。我们还需要至少五十人,专门负责伐木烧炭。”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宛-月的脸,瞬间又白了一分。
角落的阴影里,阮拂云抱着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她那双媚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从头到尾都稳坐钓鱼台的男人。
她不信他没有后手。
这个男人,走一步,看十步。
他绝不会把自己逼入死局。
赵十郎很乐意看到家人们为了赵家堡的发展,这般讨论。
哪怕带点夹枪带棒。
他安静地听着,看着,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着。
看着大嫂的据理力争,看着三嫂的寸土不让,看着六嫂那双泛红的、倔强的眼睛。
很好。
这才是家。
一个会吵、会闹,但心都往一处使的家。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一个所有人都被逼到墙角,所有希望都看似断绝的时机。
直到苏宛月和楚红袖几乎要顶在一起,议事厅内的火药味浓烈到顶点时。
赵十郎才淡然起身。
他没有说话。
只是挥了挥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威压,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赵十郎没有去评判谁对谁错。
他缓步走到那个因为激动和委屈,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六嫂洛青青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沾着泥土的脑袋。
动作,轻柔,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洛青青猛地一僵,抬起头,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赵十郎随即转身,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卷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图纸。
他没有将图纸交给负责农事的洛青青,也没有交给统管全局的苏宛月。
他径直走到了那个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八嫂,钟离玥面前。
“八嫂。”
他将图纸,递了过去。
钟离玥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新伤的巧手,接过了图纸。
她的视线,落在了图纸上。
只一眼。
她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表情凝固了。
她呼吸一滞,拿着图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这……”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八妹,怎么了?”
沈知微第一个察觉到她的异常,立刻凑了过去。
当她的视线也落在图纸上时,她那双总是清冷理性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天……天工造物!”
沈知微失声惊呼。
她一把夺过图纸,双手捧着,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手指都在哆嗦。
“巧妙!太巧妙了!”
“改直辕为曲辕,不仅减少了转向的力矩,还大大降低了耕作时的阻力!”
“还有这个犁壁……它不是平的,是曲面!它能将翻起的土块,推向一侧,减少回土!”
“这……这东西,只需要一头牛,一个人,一天耕作的田亩,至少是现在的三倍!不!是五倍!”
沈知微越说越激动,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赵十郎,那里面,是混杂着崇拜、狂热与不可置信的复杂光芒。
“十郎!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五倍!
这两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苏宛月和洛青青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们呆住了。
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一天,能当五天用?
一个人,能干五个人的活?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春耕组,根本不需要三百人!
只需要……六十人!
剩下的两百多人,可以去挖矿,可以去烧炭,可以去干任何需要他们的地方!
那个压在所有人头顶,几乎要将赵家堡压垮的人力困局,就因为这一张薄薄的图纸,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洛青青傻傻地看着赵十郎,她忽然明白,刚才他拍她脑袋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告诉她:别怕,有我。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上眼眶。
苏宛月更是身体一晃,她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赵十郎那张平静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这种东西……这种足以改变一个时代农耕方式的神物,他就像是随手掏出一块糖果一样,拿了出来。
这个男人,他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究竟,来自何方?
【叮!沈知微好感度+12!当前好感度:68!奖励白银盲盒一个!】
【叮!钟离玥好感度+15!当前好感度:64!奖励白银盲盒一个!】
赵十郎迎着所有嫂嫂那震撼的目光,笑了。
“四嫂,八嫂,这东西,能做出来吗?”
“能!”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两个人。
沈知微和钟离玥,异口同声。
钟离玥那张总是沉默的脸上,此刻,因为极度的兴奋,泛起了一层病态的潮红。
她从沈知微手里,一把抢过图纸,用一种近乎痴迷的姿态,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线条。
“给我三天!不!两天!我只要最好的铁料和木材,两天之内,我一定能把它造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好。”赵十郎笑着点了点头。
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
“曲辕犁,解决了我们眼前的困局。”
“但它,不是真正的解药。”
“我们真正的解药,是人。”
“我要你们记住,我们今天做的所有事,发展内政,炼铁造甲,都不是终点。这只是在为更大范围地接收流民,做准备。”
“当我们的墙足够高,刀足够利,粮仓足够满的时候,这乱世中所有活不下去的人,都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涌向我们。”
“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力量。是我们未来的农民,未来的工匠,和未来的兵!”
他的一番话,为所有人,描绘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未来图景。
嫂嫂们的眼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如果说,之前她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
那么现在,她们心中,都有了一个更宏大的目标——建一座,能在乱世中庇护所有人的城!
“我明白了!”楚红袖第一个响应,她对着赵十郎,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军礼,“从今天起,护卫队全天操练!”
“工坊那边,交给我。”沈知微抓起图纸,二话不说,拉起八嫂钟离玥的手,转身就走。
“八妹,我们走!这个连接结构,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嗯!”
钟离玥被她拉着,脚步踉跄,却将那卷图纸抱得死死的,仿佛抱着自己的生命。
两个身影,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消失在议事厅门口。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赵十郎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夜,深了。
赵家堡,陷入了一片沉寂。
赵十郎处理完最后一批文书,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他推开门,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的凉意,扑面而来。
不经意间,他抬起头,望向后山的方向。
那片漆黑的山影中,只有一个地方,还亮着一点橘色的,固执的灯火。
那是……工坊的方向。
都这个时辰了,她们,竟然还在?
赵十郎的脑海中,浮现出四嫂那清冷专注的脸,和八嫂那沉默却执着的背影。
他转身,走向厨房的方向。
片刻后,他提着一个食盒,走出了议事厅。
食盒里,是九嫂秦佳瑶特意为他留的,还温热着的甜汤。
他踏着月色,一步步,朝着那片在黑夜中,唯一亮着的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