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伏在冰冷的岩石后,屏住呼吸,山下那群人影越来越近,军靴踏碎枯枝败叶的脆响“咔嚓、咔嚓”顺着山风飘上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突然,对面队伍里有人抬手晃了晃手电筒,一道刺眼的光柱毫无预兆地扫过他藏身的灌木丛!
楚云飞猛地低下头,帽檐压得更低。
“团座,他们穿的是晋绥军的蓝军服!”身旁的陈龙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瞬间警惕起来。
楚云飞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月光下,那些熟悉的灰蓝色军装领口、歪戴的军帽,甚至连绑腿的缠法,都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如出一辙!
他脑中瞬间闪过十几个念头:是总部派来的督查?还是哪个团打了败仗流窜至此的败兵?亦或是……钱伯钧的人?
“陈龙。”楚云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带一个排留下,其他人立刻收敛起武器,躲进两侧树林!我的脸太扎眼,待会儿交涉的事,交给你。”
“明白!”陈龙“啪”地一个立正,转身压低声音喝道:“机枪组靠左,步枪手靠右,快!动作轻点!”
四百多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狸猫,瞬间钻进茂密的灌木丛,连呼吸都压成了游丝,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云飞混进留守的三十人里,刚蹲下身子,就听见山下传来一个粗哑的喝问声:“站住!你们是哪部分的?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干嘛?”
陈龙整整军装,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呵呵,和气生财。我们是……是326团的,来……来办点货。”
他故意把“货”字咬得含糊不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楚云飞在暗处打了个隐蔽的手势,似乎认出对方带队的军官了?
楚云飞死死盯着那个横眉竖目、一脸倨傲的连长,记忆深处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去年中秋在三五八团团部,钱伯钧曾带着这个小子来敬酒。
好像叫姚二庭?当时这货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拍着胸脯大放厥词,说什么钱伯钧资历比楚云飞老,应该和他平起平坐之类的浑话,结果被自己一杯酒劈头盖脸泼在脸上,灰溜溜地滚了。
没想到这小子现在居然升了连长!
“326团?”姚二庭嗤笑一声,三角眼滴溜溜地扫过陈龙身后的三十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屑,“老子在晋绥军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没听过这番号?王二狗,你认识他们吗?”
那个带路的黑云寨小喽啰,此刻他缩着脖子,一个劲儿地摆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着陈龙腰间那把锃亮的勃朗宁手枪,谄媚道:“姚爷,小的……小的没见过。不过寨子里最近大人物多,保不齐是哪位当家的朋友……来照顾生意的。”
“朋友?”陈龙突然冷笑一声,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我们是跟谢大当家做生意的。怎么,姚长官也看上这批货了?”
姚二庭脸色骤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了陈龙一把,怒喝道:“让开!你他娘的区区一个排长也敢挡路?活腻歪了!”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枪栓拉得“哗哗”作响,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陈龙踉跄着后退几步,余光瞥见楚云飞在暗处竖起三根手指,三分钟后动手?
“姚爷息怒!姚爷息怒!”王二狗赶紧打圆场,一边给陈龙使眼色,一边对姚二庭笑道:“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才三十人,哪敢跟您抢生意啊?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
姚二庭“哼”了一声,也懒得跟一个“小排长”计较,带着队伍径直往上走去,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楚云飞看着他们离去的嚣张背影,暂时放弃了动手的打算。
钱伯钧这时候派人来黑云寨做什么?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他对身旁的宫本打了个手势,低声命令:“带主力绕后,埋伏在寨门两侧的制高点。记住,没有我的枪声,不准动手!”
“遵命!”宫本眼神一凛,带着敢死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楚云飞这才对陈龙使了个眼色,那三十人立刻跟了上去,像一群沉默的影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姚二庭的队伍后面。
山寨门口,两个醉醺醺的土匪正抱着酒坛,有滋有味地啃着酱牛肉,看见王二狗回来,立刻骂骂咧咧:“死二狗!跑哪鬼混去了?害得老子们等半天!”
“瞎了你的狗眼!”王二狗突然挺直腰杆,指着姚二庭,狐假虎威地喝道:“这是三五八团钱长官派来的贵客!耽误了大事,看谢大当家不扒了你的皮!”
那两个土匪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吓得一哆嗦,慌忙七手八脚地推开沉重的寨门。
楚云飞带着自己的人混在姚二庭的队伍里,一起进了寨子。
守门的土匪们以为楚云飞也是姚二庭的人,并没有阻拦。
而姚二庭看见土匪们放楚云飞等人进来,也以为他们真的来和谢宝庆做生意的,心里便一万个不爽。
“山猫子!马六!老子来了!”姚二庭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嗓门比驴叫还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
两个精瘦的汉子立刻从酒桌旁跳了起来,其中一个左眼有道刀疤、眼神阴鸷的正是山猫子,另一个满脸横肉、光头锃亮的自然是心狠手辣的马六。
“哎呀!姚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山猫子端着酒碗,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货都给您备好了,就等您验……”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突然瞥见角落里的楚云飞,眼睛猛地一缩!
楚云飞心中一紧,赶紧低下头,山猫子肯定瞥见他的侧脸了!
他却不知道,山猫子只是觉得这个晋绥军士兵身形高大,气势沉稳,站在那儿就像棵挺拔的青松,把他这山寨二当家都给比下去了,心里十分不爽而已,并未认出他就是楚云飞。
“姚爷,这批货可是肥得流油啊!”马六忽然拍着胸脯,得意洋洋地说,“三万斤米面,还有两百多箱好酒!都是楚云飞那小子的军饷!哈哈,这姓楚的现在成了光杆排长,估计哭都找不到地方!”
“你们劫的是楚云飞的货?!”姚二庭刚端起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裤腿,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油灯“噼啪”的燃烧声,映着众人各异的脸色。
山猫子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弯腰捡起酒杯,重新斟满酒,递到姚二庭面前:“怎么?姚爷怕了?听说那姓楚的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破排长,连军饷都发不出来,还有什么好怕的?”
“怕个鸟!”姚二庭猛地回过神,突然狂笑起来,一脚踹翻身边的凳子,色厉内荏地吼道:“老子现在是堂堂连长!他楚云飞算个什么东西?他的粮饷,老子吃定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楚云飞藏在人群后面,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颤抖。好你个姚二庭,好你个钱伯钧!这笔账,今天连本带利一起算!
“好!姚爷够种!是条汉子!”马六拍着桌子叫好,端起酒碗,“来,干了这碗!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三个酒杯“砰”地碰在一起,酒液泼洒在桌面上。
山猫子喝干碗中酒,用袖子抹了抹嘴,突然凑近姚二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听说钱长官最近要有大动作?是不是准备……”
姚二庭脸色一变,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厉声打断他:“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的本分!”
他突然拍了拍手,转移话题道:“货呢?老子要连夜运走,别耽误了时辰!”
“在操练场呢!保证完好无损!”山猫子不敢再多问,连忙领着众人穿过一道月亮门。
楚云飞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后面,借着整理绑腿的动作,快速观察着寨内的布防。
众人来到了操练场。
只见这场地中央搭着十几个低矮的棚子,帆布下隐约露出麻袋和木箱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麦香和浓郁的酒气。
“姚爷请看!”山猫子得意地拍拍手,两个喽啰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掀开最近一个棚子的帆布。
白花花的面粉袋和黄澄澄的大米袋赫然在目,上面还印着“晋绥军后勤处”的蓝色戳子。
“嘿嘿,不错不错!果然是好东西!”姚二庭蹲下身,用手指戳进麻袋里捻了捻雪白的面粉,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他身后的副排长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凑上前低声道:“连长,这下发大财了!够咱们弟兄们快活好一阵子了!”
“钱呢?”马六突然把驳壳枪“哐当”一声重重地敲在旁边一张石桌上。
姚二庭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士兵立刻扛着一个沉重的木箱上前,“哗啦”一声掀掉箱盖。
白花花的大洋在油灯的映照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楚云飞藏在人群后,心脏猛地一跳:好家伙!原以为端掉黑云寨能缴获些赃款,没想到钱伯钧这狗贼还亲自派人送温暖来了!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弟兄们,搬!”山猫子搓着手上前,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就要指挥土匪们动手。
“等等。”姚二庭脸上的笑容突然冷了下来,“谢宝庆呢?老子亲自跟他做生意,他倒好,躲起来喝花酒去了?架子不小啊!”
山猫子脸色微变,干笑道:“姚爷说笑了,大当家他……他在见贵客,实在抽不开身。”
“贵客?”姚二庭突然提高嗓门,手猛地按在了枪套上,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四周,“什么贵客比老子还重要?让他滚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