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被强制镇静后,又昏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醒来时,她眼中短暂的茫然迅速被一种罕见的清明取代。她甚至认出了守在床边的林锐,虚弱地叫了一声“哥”。这短暂的“正常”却让众人心头更加沉重——它像风暴前反常的宁静,更像某种深层变化完成后的表象。
艾拉利用这宝贵的“平静期”,对昨晚的异常数据进行了彻夜分析。结论令人心悸:那个来自东南方向的神秘信号,其“协议特征”不仅与c频段模拟的碎片同源,其完整度和“权限等级”明显更高。它昨晚的行为,并非随机的“观察”或“干扰”,更像是一次有针对性的、高权限的“协议查询”或“身份验证请求”,而谐振器(特别是当时正在运行的c频段)和林悦的异常脑波,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一个“低权限响应单元”,被动地完成了这次“握手”。
“对方在尝试确认什么。”艾拉指着屏幕上复杂的信号解码图,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确认这个区域内,是否存在‘合法’的协议交互节点。我们……可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自己注册成了一个‘低等级节点’,或者,至少是被标记为‘存在协议交互潜质’的目标。”
“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陆景行声音低沉。
“意味着我们暴露得更彻底了。以前可能只是被‘瞥见’,现在可能被‘记录在案’。对方如果拥有更高的协议权限,理论上可以对我们进行更精确的定位,甚至……尝试发送更具强制性的指令,或者‘清理’非法节点。”艾拉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这个信号源的方向和特征,与霍克提到的、可能拿走了地质研究所未知物品的‘第三者’痕迹,高度吻合。”
林锐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工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所以有另一伙人,可能更了解这些外星杂种的技术,在暗中活动,现在还盯上我们了?他们想从小悦身上得到什么?”
“可能不是‘想得到’,而是‘认为理应管理或回收’。”艾拉修正道,“如果林悦的转化与外星协议深度绑定,在对方看来,她可能属于某种需要被监管的‘协议造物’或‘异常变量’。我们和我们的谐振器同理。”
苏晴担忧地抚摸着林悦的额头,女孩又陷入了浅睡,呼吸平稳,但眉心微蹙:“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对不对?那个信号能找来一次,就能找来第二次。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敲门’了。”
陆景行点头,目光扫过舱室内堆放的新设备零件和那块已经完成涂层处理的装甲板。“升级工作必须加快,但地点必须更换。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更易防守,并且可能干扰远程信号定位的地方。”他调出之前勘探过的区域地图,“东北方向,八十公里,有一片旧时代遗留的大型地下排水系统网络,地图标注为‘幽暗迷廊’。结构复杂,金属和混凝土结构厚重,应该能一定程度屏蔽信号。附近有小型水源,入口隐蔽,适合作为临时改装据点。”
“风险呢?”艾拉问。
“旧地图显示内部可能有变异生物巢穴,结构稳定性未知。但相比暴露在旷野中被未知敌人定位,这个风险可以接受。”陆景行做出决断,“立即准备转移。优先搬运关键设备和补给。‘逐光号’的涂层处理,我们到了新地点继续。”
命令下达,营地立刻高效运转起来。经历过无数次紧急转移的众人,早已形成默契。林锐和陆景行负责物资装备的快速打包和装车;苏晴照料林悦并整理医疗物资;艾拉则小心地关闭所有敏感设备,特别是谐振器和塞拉给的侦测器,将它们放入带有简易屏蔽层的特制箱体。
就在转移准备进行到一半时,担任外围警戒的林锐突然从无线电中传来急促的警告:“东南方向,尘烟!有高速移动物体接近!数量……三到四个!速度很快,不像是常见的掠夺者车队!”
所有人心脏一紧。来得太快了!
陆景行冲到车顶,举起望远镜。东南方的地平线上,几道扬起的尘埃正迅速逼近。尘埃前方的物体在热浪中有些扭曲,但大致能看出是某种低矮、流线型的载具,外形与废土上常见的改装车截然不同,表面似乎异常光滑,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是它们!准备战斗!放弃非必要物资,全员登车!”陆景行厉声下令。
众人以最快速度完成最后装载,苏晴将林悦固定在医疗床上,艾拉将设备箱牢牢锁在车厢地板。林锐跳上驾驶位,启动了“逐光号”。引擎发出咆哮,但车辆因超载和未完成的改装,加速显得有些笨拙。
追兵的速度远超预期。不过几分钟,就已经能看清细节。那是三辆通体暗银灰色、仿佛一体成型的梭形车辆,没有可见的车轮,贴着地表约半米悬浮前行,行进间几乎无声,只带起微弱的气流扰动。车辆表面没有任何标志或焊接痕迹,光滑得如同镜面,只有前部有两条狭长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观测窗。
“磁悬浮?反重力?这技术……”艾拉从观测孔看到,倒吸一口凉气。这绝非废土势力能拥有的科技水平。
其中一辆梭形车突然前部亮起一点红光。
“规避!”陆景行大吼。
林锐猛打方向。“逐光号”庞大的车身险险侧移,一道纤细的红色光束擦着车尾装甲掠过,击中了后方一块岩石。没有爆炸,岩石被击中的部位瞬间无声无息地熔解、汽化出一个光滑的孔洞,边缘呈现结晶化。
“高能粒子束?集束性极强!”艾拉判断道,同时启动了车载防御系统。两座自动机枪塔从车顶升起,对准后方追兵开火。
子弹打在梭形车光滑的外壳上,大部分被弹开,少数命中处也只是留下瞬间即消失的涟漪状光晕,仿佛击中了某种能量护盾。
“护盾强度很高!常规武器效果有限!”林锐喊道,操纵着“逐光号”在崎岖的地面上疯狂蛇行,试图躲避后方不断点射而来的红色光束。光束每一次命中地面或岩石,都留下可怕的熔蚀痕迹。
“用涂层测试板!”陆景行急中生智,指向昨天测试用的那块备用装甲板,它还固定在车尾外部支架上。
林锐会意,瞅准一个时机,猛地刹车转向,将车尾侧面甩向一辆追得最近的梭形车。几乎同时,那辆车射出的红色光束,正中深灰色的涂层板!
嗡——!
光束与涂层接触的瞬间,发出一种奇异的、高频的震颤声。肉眼可见,原本笔直的光束发生了明显的偏折,大约三分之二的能量被散射向两侧空中,只有剩余部分击穿了涂层板,但也威力大减,只在后面主装甲上留下一个浅坑。
“偏转有效!”艾拉紧盯着传感器。
但危机并未解除。三辆梭形车显然意识到了“逐光号”的难缠,开始改变战术。其中两辆加速包抄,试图绕到侧面,另一辆则持续从后方施加压力。它们的机动性远胜负重前行的“逐光号”,包围圈正在迅速形成。
“不能让他们合围!用重家伙!”陆景行冲向车厢后部,那里固定着上次从矿锤镇换来的一门旧时代无后坐力炮,虽然弹药只剩三发。
他麻利地装填,瞄准一辆正在侧翼迂回的梭形车,扣动扳机。
轰!
炮弹拖着尾焰飞出。梭形车似乎探测到高威胁,瞬间进行了一个近乎直角的高速规避,炮弹擦着它的能量护盾边缘飞过,在远处爆炸。护盾仅仅剧烈闪烁了一下,并未破裂。
“操!太快了!”陆景行骂了一句,准备再次装填。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林悦,突然再次剧烈抽搐起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呻吟。同时,艾拉脚下那个存放谐振器和侦测器的屏蔽箱,内部传来沉闷的警报蜂鸣——即使有屏蔽层,侦测器依然捕捉到了强烈的协议信号!
“信号又来了!这次更强!是从那些车里发出的!”艾拉喊道。她看到侦测器屏幕的投影(她冒险将数据接入了车内系统)上,代表追兵的三个光点,正散发着强烈的、带有明确“指令性”的协议特征波动,这些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穿透车厢屏蔽,与林悦的脑波以及可能被激活的谐振器建立连接。
林悦的痛苦显然与此有关。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微弱的乳白色光晕,与侦测器上显示的协议波动频率隐隐共振。
“它们在尝试强行连接小悦!”林锐目眦欲裂。
“艾拉!能不能用谐振器反向干扰它们?”陆景行一边换弹,一边吼道。
“功率不够!而且主动反向发射协议信号,可能会让我们完全暴露在对方的协议架构下,后果更糟!”艾拉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设备箱、痛苦的林悦,以及车外紧追不舍的敌人。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闪过。
“林锐!向‘幽暗迷廊’方向全速前进!尽量找复杂地形!”她喊道,同时扑到设备箱旁,快速输入密码打开,“陆队,帮我争取时间!我需要把谐振器输出模式改成‘全频段、无差别、高强度噪音’!模仿协议冲突或系统错误!可能会短暂影响对方的信号锁定,也会让我们自己的设备暂时失灵,更会刺激小悦,但这是我们搅浑水的唯一机会!”
“做!”陆景行毫不犹豫,再次扛起无后坐力炮,这次他不再瞄准高速移动的车体,而是预判其前进路线,轰击前方地面!
炮弹炸起大量尘土和碎石,暂时干扰了梭形车的传感器和视线。林锐趁机将油门踩到底,沉重的“逐光号”怒吼着冲向一片风蚀岩柱区。
艾拉的手速快到了极限。她绕过安全锁,强行改写谐振器的核心控制模块,将其从精密频率发生器,暂时变成一个粗野的“协议噪音炸弹”。金色液滴在容器内不安地躁动起来。
“准备!三、二、一!”
她猛地按下了启动键。
没有声音传出车外。但车厢内的所有电子设备屏幕瞬间雪花乱闪,灯光明灭不定。林悦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僵直,乳白色光晕剧烈闪烁后骤然熄灭,整个人瘫软下去。而车外,那三辆如影随形的梭形车,动作同时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紊乱,其中一辆甚至失去了悬浮高度,底部擦撞地面,溅起一串火星。它们车体表面的幽蓝光芒也乱闪了几下,追击节奏被打乱。
“有效!但不持久!快走!”艾拉看着自己面前黑屏的操控台,知道谐振器已经因过载和粗暴改写暂时报废,车上的电子系统也需要时间恢复。
林锐抓住这宝贵的几秒钟混乱,驾驶“逐光号”一头扎进了风蚀岩柱区复杂的地形中,利用粗大的岩柱作为掩护,左右穿插,暂时甩开了追兵的直线视线。
梭形车很快恢复了稳定,但它们似乎失去了对“逐光号”精确的协议定位,追击变得谨慎了一些,开始利用传感器进行常规扫描追踪。这给了“逐光号”一丝喘息之机。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一点运气,“逐光号”跌跌撞撞,终于在被彻底合围之前,冲到了“幽暗迷廊”其中一个隐蔽的入口附近——一个半塌的混凝土涵洞,掩藏在茂密的变异荆棘之后。
林锐毫不犹豫,驾车撞开枯藤,冲进黑暗的涵洞。车轮碾过积水,驶入充满回响的地下通道。
追兵在涵洞口停了下来。三辆梭形车悬浮在洞口外,幽蓝的光照进黑暗,却似乎没有立刻进入的打算。它们似乎在评估,或者在等待什么。
涵洞内,“逐光号”关闭了大部分灯光,仅靠微光夜视和声呐小心前行。车厢里一片狼藉,设备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焦糊味。林悦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所有人都带着伤和浓浓的疲惫。
他们暂时躲过了追击,但代价惨重。谐振器损坏,多项电子系统瘫痪,林悦的状况可能因这次强烈的协议干扰而恶化。而敌人,那些掌握着先进科技和更高协议权限的神秘追兵,就守在出口之外,或者,正在调动更多的力量。
地下迷宫并非绝对安全,复杂的结构也可能成为他们的坟墓。
陆景行擦去额角的血迹,检查所剩无几的弹药。艾拉在应急灯光下,试图修复最基本的通讯和探测设备。林锐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苏晴默默地为每个人处理伤口,又紧紧握住林悦冰凉的手。
他们被迫提前进入了黑暗的甬道,身后是未知而强大的追兵,前方是深不可测的迷宫与危险。
但经历了刚才短暂的协议层面交锋,一个更清晰的认知刻在了每个人心中: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畸变体、掠夺者或“巡游者”。在这片废土深邃的阴影下,还隐藏着更了解这个世界“真实规则”的猎手。
而他们,带着伤痕、秘密和一个可能与外星核心协议紧密相连的女孩,正在成为这场更高维度狩猎中,被迫醒目的猎物。
“逐光号”的引擎在狭窄的通道中发出低沉的轰鸣,如同心跳,敲打着黑暗。他们必须尽快修复,尽快找到出路,尽快变得更强。
因为倒影已迫近,而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