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眉走向的仓库角落堆放着更多蒙尘的杂物和废弃零件。
她在阴影里停下,弯腰,从一个锈蚀的铁皮柜后面,抽出了一个细长的、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筒状物。
她走回光线稍亮的地方,拧开纸筒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纸张。
那纸张异常宽大,质地坚韧。雪眉示意鲁鲁过来帮忙,两人在空旷些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
手电光束和从裂缝透入的天光,共同照亮了这幅缓缓呈现的全景。
那是一张极其详尽的、囊括了整个恶之都及其周边区域的超大型地图。精度远超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幅。
但让所有人血液几乎冻结的,不是地图的精细,而是上面覆盖的、密密麻麻的、如同恶性皮肤病溃烂点一般的红色标记。
不是几十个,不是几百个。
是令人头皮发麻、一眼望去仿佛地图本身在渗血的——成千上万个红点!
红点大小不一,有的单独存在,有的聚集成团,有的沿着街道、管道、建筑轮廓连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区域。
旧城区被染成了近乎全红,其他几个城区也布满了斑驳的红色“皮疹”。重要的桥梁、交通枢纽、大型建筑、甚至一些看似普通的居民区节点,都被清晰标记。
每一个红点旁边,都有微小的、几乎需要贴近才能看清的编号和简写。
而在图纸的边缘,有手写的标注列表,对应着编号,写着:“高爆炸药”。
“这……这是……”鲁鲁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半跪在地图旁,手指颤抖着却不敢触碰,眼睛瞪大到极致,快速扫视着那些标注,“这不可能……这么多……分布……这是要把整座城市夷为平地!?!”
阿锋呆立当场,连愤怒都似乎被这恐怖的景象冲散了,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一、一万个?他妈的一万个爆炸点?!”
林风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肋下的伤口仿佛也跟着灼烧起来。一万个爆炸点……这已经超出了“爆破”或“净化”的范畴。
那个“L”,或者说“老师”,不是在惩罚罪恶,他是要抹去这座城市存在过的所有痕迹,连同其中一切生命与记忆。
“准确说,是九千九百七十三个预设点,剩余的27个,在解决笑面人和刚刚爆炸时……用掉了。”
雪眉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疯子……你们是彻头彻尾的疯子!”长林虚弱地靠在木箱上,脸色比纸还白,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几乎耗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谴责。
雪眉对他们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她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在你们,在大多数人看来,这确实是疯子行径。但他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勘察、计算、渗透、准备。他清楚这座城市需要什么……我们……需要什么。”
“那无辜的人呢?!”林风低吼出来,声音沙哑,“那些只是挣扎求生的普通人!那些孩子!那些还没来得及被罪恶完全吞噬的人!他们的命,在你和那个‘L’眼里,算什么?!”
雪眉终于将目光完全投向林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你见过‘晨曦之家’的模型。我和‘L’……我们曾经也是‘无辜的孩子’。但我们得到了什么?是被贩卖,是被实验,是被‘调试’,是被迫学会在这座城市的规则里变得‘不无辜’才能活下去。”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略微加快,“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台巨大的、制造痛苦和扭曲的机器。在这里,‘无辜’是短暂的,是奢侈品,是很快就会被剥夺和污染的东西。老师的理论是:与其让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在这台机器里被碾碎、被异化,不如……彻底砸毁这台机器。哪怕,连同里面尚未被完全碾碎的部分,一起砸毁。”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代表居民区的、同样有红点散落的位置,声音低了下去:“是的,会有牺牲。很多。他将之称为‘必要的阵痛’和‘集体赎罪’。而我……我负责执行。渡河死前大概想明白了,他恐惧的不仅是死亡,还有他和他哥哥参与建造的这一切,最终报应回来的时刻。他死得……不算冤枉。”
“所以,”阿锋咬牙切齿,仿佛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一丝力气,“那个‘L’,还有你,就他妈的自己判了整座城市死刑?!你们凭什么?!”
“凭我们亲身经历了这地狱的每一层。”雪眉的回答斩钉截铁,“也凭我们看透了这地狱运行的本质。至于凭什么……”她看着阿锋,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们‘方舟’,又凭什么把这里设定为‘游戏场’,把猎杀‘罪恶’作为任务,来决定我们的生死和存在与否?”
阿锋被问得一滞。
雪眉不再看他,转向那幅令人绝望的地图。
“他在得知你们的存在后,修改了最终计划。原本我还能再多看这个城市一段时间……”
她抬起手腕,露出一个类似老式机械腕表,上面的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走动着。
“只剩下不到两天了”
她看向林风,眼神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明天结束时,这座城会消失”
她将地图重新卷起,动作依旧从容。
“所以,接下来,外来人……”
雪眉的目光扫过林风、阿锋、97号、鲁鲁、24号,以及重伤的黑龙和虚弱的长林,她的问题轻飘飘地落下,却重如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你们会怎么做?”
“是试图在最后这点时间里,找到并阻止一个准备了十年、藏身暗处、且已将你们视为仪式一部分的他?”
“是尝试疏散这座城市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疏散的、深陷于恐慌或麻木中的百万人?”
“是互相猜忌、争夺那渺茫的‘任务完成’可能,直到炸弹在脚下爆炸?”
“还是……”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聆听空气中无声的倒计时。
“……坐下来,和这座注定消失的城市一起,等待终幕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