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渊中,不知岁月。潭水明暗交替三千次,灵草枯荣三度,已是三年光阴。
阿卯盘坐于暖玉静室中央,身姿挺拔,面容褪去稚嫩,眉宇间多了几分少年人少有的沉静与坚毅。他双目微阖,气息绵长悠远,周身笼罩着一层淡若不见的青色光晕,光晕中有细密的金色龙纹流转。随着他呼吸,渊中充沛的水灵之气如百川归海,缓缓汇入他体内,在经脉中奔腾流转,最终归于丹田气海,滋养着那枚已凝实如龙眼大小、通体淡金、隐约有龙影盘踞的“蛰龙内丹”。
《蛰龙诀》三载苦修,辅以龙宫无数天材地宝,更有敖丙这位龙族太子倾囊相授,阿卯的进境可谓一日千里。不仅成功觉醒了一丝微薄却精纯的龙族血脉,肉身强度远超寻常人族筑基修士,更将《蛰龙诀》修至“潜龙”大成,距“见龙”之境仅一步之遥。丹田内那枚“蛰龙丹”便是明证,此乃龙族筑基功法独有的“龙元内丹”,较之人族金丹,更重肉身与气血滋养,潜力无穷。
更让敖丙惊讶的是,阿卯对水之一道的感悟天赋异禀,操控水流如臂使指,甚至能引动微弱的水行法则之力,形成简易的“水遁”、“凝冰”之术。这已远超《蛰龙诀》本身范畴,隐隐有上古水神遗泽的影子。结合其体内日渐活跃、与化龙池血珠共鸣愈加强烈的龙脉之气,敖丙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只是未曾点破。
修炼之余,阿卯最常做的,便是摩挲那枚温润玉佩,或是静坐潭边,对着水中倒影出神。三年来,玉佩不再无故发热,仿佛耗尽了积攒的力量,重归沉寂。但阿卯脑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却并未随时间淡去,反而在某些修炼入定的深层次境界中,愈发清晰。尤其是那道投身黑暗、化作光明的背影,以及背影消散前,那回眸一瞥中蕴含的决绝、眷恋与无尽遗憾,时常令他心悸醒来,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遗忘了一段至关重要、或许刻骨铭心的过去。这玉佩,这身不由主觉醒的力量,这冥冥中的召唤,还有龙宫上下对他既器重又隐含复杂的态度,都与此有关。他问过敖丙,问过偶尔前来探望、教授他水法的玄冥长老,甚至鼓起勇气求见过龙王敖广,得到的回答总是语焉不详,只让他勤加修炼,时机一到,自会知晓。
“时机……”阿卯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冰凉潭水,水波荡开,映出少年清俊却带着迷茫的面容。三年龙宫生活,虽衣食无忧,倍受照顾,但他心中那团追寻真相的火,却越烧越旺。他渴望力量,渴望强大到足以揭开身世之谜,弄明白梦中那些光影的含义,更渴望……弄明白心中那份时常涌起的、对某种未知存在的深切思念与沉重责任,究竟从何而来。
“阿卯师弟,今日功课可曾完成?”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敖丙一身常服,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三年来,他这位龙宫太子,俨然成了阿卯的亦师亦兄。
“三太子。”阿卯连忙起身行礼,“《蛰龙诀》第九重运转已无滞碍,只是‘见龙’契机,始终未能把握。”
敖丙颔首:“‘见龙在田’,需引动地脉龙气,感悟天地之势,非闭门苦修可成。你根基已固,是时候出去走走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东海之滨,近日不甚太平。有巡海夜叉来报,近海数处渔村遭不明妖物袭击,渔民失踪,气息残留……似与幽冥有关。”
阿卯心中一动,敏锐察觉敖丙话中有话:“三太子的意思是……”
“父王有意让你随巡海队前往查探,一来历练,二来……”敖丙目光深邃,“或许,在那烟火人间,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见龙’契机,亦能……触碰到一些被遗忘的痕迹。”
阿卯心脏猛地一跳,握紧了拳:“阿卯愿往!”
“甚好。三日后出发,你且准备。”敖丙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留下阿卯心潮起伏。
与此同时,龙宫深处,镇海殿。
龙王敖广高踞主位,下方除敖丙、玄炎、玄冥等长老外,还有数位镇守各方的龙族将军,气氛凝重。
“陛下,据各处暗桩回报,近半年来,幽冥缝隙活动频繁,多地有阴兵过境、妖鬼害人之事,虽规模不大,却较往年密集数倍。更可疑者,其活动轨迹,隐隐围绕东海沿岸,尤其是我龙宫势力范围的几处薄弱节点。”一位身披黑甲、面有刀疤的虬龙将军沉声禀报。
玄冥长老手捻长须,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光影流转,显现出几处阴气森森的海沟、荒岛景象:“老臣以‘玄光鉴影术’探查,发现这些地点的幽冥死气浓度异常攀升,且有阵法布置的痕迹,虽极其隐蔽,但瞒不过老臣法眼。其阵法脉络……似在构建某种大型的‘聚阴引魂’之阵,目标……直指我东海生灵聚集之地!”
“聚阴引魂?”敖丙皱眉,“幽冥欲收集生魂?所为何事? 难道……”
“恐怕不止是收集生魂那么简单。”玄炎长老冷哼,掌心腾起一团火焰,火焰中浮现出几缕挣扎扭曲的黑色雾气,“老朽擒获了几只趁隙溜入的‘噬魂鬼’,搜其残魂得知,它们接到上峰严令,正在东海搜寻某种‘带有特殊龙气与因果印记’的生灵,尤其是……人族少年。”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潜龙渊方向。
敖广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冲着阿卯来的。北冥公虽被重封,其爪牙未净,仍在活动。看来,阿卯的存在,已然暴露。”
“陛下,是否加强潜龙渊守备,暂缓阿卯外出之事?”一位长老提议。
“不。”敖广缓缓摇头,“堵不如疏。幽冥既已嗅到踪迹,严防死守,反显心虚。让阿卯出去,一则历练心性,寻找突破契机;二来,亦可引蛇出洞。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东海撒野!”
他目光扫过众臣:“敖丙,阿卯外出,由你暗中护持,非生死关头,不得出手。玄炎,加派精锐,密切监控那几处幽冥节点,若有异动,雷霆剿灭!玄冥,启动‘周天水镜大阵’,覆盖东海沿岸,我要知道每一缕不该出现的幽冥死气的来源与去向!”
“臣等遵旨!”众龙族领命,杀气腾腾。
“另外,”敖广沉吟片刻,“传讯给陆上几位故交,尤其是……那位隐居隆中的‘卧龙先生’。告诉他,星火已现,风雨欲来,昔年之约,或该早做准备了。”
“是!”
龙宫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因一个少年,悄然加快了运转。而远在万里之外的幽冥深处,那双猩红的眸子,也透过重重迷雾,死死锁定了东海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贪婪的弧度。
“找到你了……小虫子……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潜龙渊中,阿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他正细心擦拭着敖丙新赠的一柄“分水刺”,眼中闪烁着对未知外界的好奇,与一丝深藏心底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战意。
三日后,东海之滨,风起云涌。少年出渊,命运的齿轮,将再次加速转动。而暗处的幽冥阴影,也已张开了狰狞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