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湖上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以及风雨中那个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拥抱,像一枚深水炸弹,在苏晚看似平静的心湖底轰然引爆。顾衍之胸膛的温度、手臂的力量、以及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挥之不去。她试图用理智去分析那只是危急时刻的本能反应,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冷漠,那里面掺杂了太多她无法解读、也不敢去解读的东西。
峰会终于结束,返程的航班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苏晚刻意选择了距离顾衍之较远的靠窗位置,戴上眼罩假寐,实则心乱如麻。顾衍之则一直在处理公务,神情冷峻,仿佛湖上的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一回到国内,新的考验接踵而至。为了庆祝与“黑森精密”的合作意向顺利达成,并答谢在谈判中给予支持的关键人物,顾衍之在私人会所设宴。作为全程参与的核心助理,苏晚必须出席。
宴会的气氛表面热烈融洽。水晶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顾衍之作为主人,周旋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掌控全局。苏晚则尽职地扮演着助理的角色,应对得体。
然而,几位与顾衍之私交甚笃的元老级投资人,显然听到了某些风声,对苏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和热情,频频向她敬酒,言语间不乏试探和撮合之意。
“苏助理年轻有为,又深得衍之信赖,真是难得!”
“衍之啊,身边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事业再大,也得有个家不是?”
“苏小姐,这杯酒你可一定要喝,算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一点心意!”
这些半真半假的玩笑和劝酒,让苏晚如坐针毡。她勉强应付着,以胃不好为由,多数时候只以果汁代酒。但顾衍之的态度却让她捉摸不透。他既不明确制止那些人的起哄,也不替她解围,只是偶尔淡淡地瞥她一眼,眼神深邃难辨,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
这种默许的态度,无形中助长了席间的气氛。苏晚感到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难堪和愤怒。他把她当成什么?一件可以用来调节气氛、或者测试她酒量和应变能力的道具吗?
内心的委屈和连日来的压力交织在一起,让她在又一位宾客举杯时,冲动地端起了面前不知被谁斟满的一杯白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也烧掉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不再推拒,来者不拒。一杯,两杯……意识开始模糊,周围嘈杂的人声和顾衍之那张冷峻的脸在视线里旋转、重叠。
……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终于散了。苏晚感觉自己被人半扶半抱着离开了会所,塞进了车里。她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仅存的意识让她知道自己靠在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身体上,那股熟悉的冷冽雪松香包裹着她,让她在难受中又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车子似乎停了,她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将滚烫的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词语。
她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有人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脸颊。那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却奇异地缓解了她的不适。
混沌中,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她抓住那只试图离开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酒气,声音哽咽破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顾衍之……我恨你……我恨你……”
被她抓住的手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抽走。
“六年了……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她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语无伦次,“……那张支票……我爸他……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将深埋心底六年的痛苦、委屈、无奈和绝望,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那些在清醒时绝不可能吐露半字的秘密,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透明而脆弱。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忘不掉……衣帽间……你还留着……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紧紧攥着那只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报复我吗?那就痛快一点……别这样……别这样折磨我……”
她哭得浑身颤抖,意识彻底被酒精和情绪淹没,最后昏昏沉沉地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珠。
……
清晨,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上。苏晚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剧烈的头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猛地坐起身,惊恐地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这是她的公寓卧室!她怎么会在这里?昨晚……
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宴会上不断的劝酒、顾衍之莫测的眼神、白酒的辛辣、车里的颠簸、被人抱起的失重感、温暖的怀抱、还有……她抓着他的手,痛哭流涕的倾诉!
“轰——!”
苏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她……她都说了些什么?!支票?爸爸?衣帽间?后悔?恨他?!
完了!
全完了!
她不仅暴露了当年的苦衷,更暴露了自己对过往的念念不忘!这对于一个心怀恨意、意图报复的顾衍之来说,无疑是送上门的弱点!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敢想象,顾衍之在听到那些话后,会是什么反应?是嘲讽?是愤怒?还是……更可怕的、计划得逞的冷笑?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苏晚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他来了!他来宣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