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自刎于祖庙的消息,如同最后一记丧钟,彻底敲碎了江东旧臣遗老们心中残存的侥幸与彷徨。那座曾经象征着孙氏权力巅峰的吴侯府,如今虽未悬挂白幡,却已被一种无形的悲怆与肃穆所笼罩。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死寂,以及一种亟待打破的、关乎未来命运的紧张。
孙策在处理完弟弟的丧事——一场简单到近乎潦草、却又符合刘乾所定“侯爵之礼”的安葬之后,便将自已关在房中,一日未曾露面。无人知晓这位刚刚经历了手足相残、家国巨变的江东霸王,在那一日一夜中究竟想了些什么。是追忆父子三人的往昔?是懊悔自己当年的疏忽?还是思索孙氏一族在这已然天翻地覆的格局中,该如何自处?
当次日清晨,孙策再次推开房门时,他脸上的悲戚与疲惫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眸中,却多了一种历经烈火焚烧、淬炼后的沉静与决断。他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深色常服,未佩兵器,召集了所有目前仍在吴郡、且愿意前来的旧部。
程普、黄盖、韩当、周泰……这些曾经跟随孙坚、又辅佐孙策、最终因各种缘由或背离孙权或被迫边缘化的老将,以及部分在最后关头选择归顺的中生代将领,齐聚于临时行辕的议事厅。他们的脸上,带着相似的复杂情绪,有对旧主逝去的伤感,有对自身前途的忧虑,更有对孙策接下来举动的揣测。
厅内气氛凝重,无人率先开口。
孙策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其中许多人都曾与他并肩浴血,也曾在孙权的排挤下郁郁不得志。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他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仲谋……已去。江东……已非昨日之江东。”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让众人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孙策继续说道,语气渐渐变得坚定,“孙策无能,未能守住父亲基业,亦未能教好胞弟,致使江东罹此兵祸,将士流血,百姓离乱。此,皆我孙氏之罪愆。”
他向着众人,微微躬身。这一躬,让程普、黄盖等老将瞬间红了眼眶,纷纷侧身避让,连称“不敢”。
“如今,大将军兵临城下,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非人力可逆。”孙策直起身,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视着众人,“负隅顽抗,唯有徒增伤亡,令江东元气丧尽,令诸位家小罹难!此非智士所为,更非仁者所愿!”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当年在战场上发号施令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意已决!为江东百万生灵计,为诸位身家前程计,孙策,今日便率众,正式向大将军请降!”
厅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片松气之声,紧接着便是纷纷的附和:
“吾等愿追随伯符将军!”
“愿听将军号令!”
“早该如此!”
没有人提出异议。在绝对的现实面前,在孙权身死、孙策主导的局面下,归顺已是唯一且最好的出路。
孙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喜色,只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与释然。他沉声道:“既如此,便请诸位随我一行。另外……取那件东西来。”
他最后一句,是对身旁的心腹亲卫所言。亲卫会意,转身入内,片刻后,捧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紫檀木盒,盒上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古朴而沉重。
看到这个木盒,程普、黄盖等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异色。他们都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那方牵扯了无数恩怨,象征着天命归属,曾由孙坚带回,又由孙权秘藏,引得无数人觊觎的——传国玉玺!
孙策亲手接过木盒,指尖在冰凉的盒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复杂难明。这方玉玺,曾给孙氏带来过希望,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与灾祸。如今,是时候将它物归原主,或者说,交给它真正应该归属的人了。
“走吧。”
孙策怀抱木盒,率先向外走去。程普、黄盖、韩当、周泰等数十名江东文武旧臣,紧随其后。一行人沉默地穿过略显空旷的街道,向着城东的北军大营行去。他们皆未着甲胄,未佩兵器,神色肃穆,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北军大营早已得到通报,营门大开,两队盔明甲亮的精锐士卒沿路肃立,军容整肃,杀气内敛,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刘乾并未在中军大帐内等候,而是特意下令,在大营辕门之内,设置香案,铺陈红毯,以相对隆重而又不失威严的仪式,接受孙策的归降。郭嘉、贾诩、曹操、荀攸、关羽、张飞、赵云等核心文武,皆立于刘乾身后两侧。
当孙策怀抱木盒,率领一众江东旧臣,缓步走入辕门,出现在红毯另一端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阳光照射下,孙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他步履沉稳,脊梁挺得笔直,那份曾经属于江东小霸王的傲骨,并未因投降而完全折损,只是内敛为一种沉静的力量。他身后的程普、黄盖等人,虽面色复杂,却也努力保持着镇定。
来到香案前十步之处,孙策停下脚步。他目光扫过刘乾,扫过刘乾身后那些名动天下的谋臣猛将,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刘乾身上。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手中的紫檀木盒放在面前的红毯之上。然后,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刘乾,双膝一曲,竟是要行跪拜大礼!
这一跪,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一个败军之将的臣服,更代表着整个江东势力,对刘乾这位天下共主地位的最终确认!
“罪臣孙策!”孙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携江东众将吏,并献上传国玉玺,谨代表江东孙氏及六郡官民,归顺大将军!自此之后,江东之地,尽奉号令;江东之民,皆为子民;孙策并江东旧部,愿效仿曹公(曹操),效忠麾下,供大将军驱策,助大将军一统天下,再造太平!”
话音落下,他俯身下拜,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凉的地面。
在他身后,程普、黄盖、韩当、周泰等所有江东旧臣,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皆齐刷刷地随之跪倒,黑压压的一片,同声高呼:
“吾等愿降!供大将军驱策!”
声浪汇聚,虽无千军万马的呐喊那般惊天动地,却自有一股决定历史走向的沉重分量。
全场目光,都集中在了刘乾身上。
刘乾看着跪伏在地的孙策,看着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紫檀木盒,看着那些曾经纵横江东、如今俯首称臣的文武。他心中亦是波澜起伏。自黄巾乱起,群雄逐鹿,多少豪杰并起,多少势力兴衰,如今,这最后一块,也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江东,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天下一统,就在今日!
他没有让孙策久跪。
在众人注视下,刘乾迈步上前,步伐沉稳而有力。他走到孙策面前,并未先去碰那传国玉玺,而是微微弯腰,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孙策的双臂。
“伯符将军,”刘乾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气度,“天下纷扰,非一人之过。将军能顺天应人,使江东百姓免于涂炭,使将士免于无谓死伤,此乃大智大勇,何罪之有?”
他手上用力,亲自将孙策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一扶,意义同样重大!它表明了刘乾对孙策个人的尊重与接纳,也表明了他对江东势力并非一味打压,而是怀柔安抚的态度。
孙策站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刘乾,看着对方眼中那真诚的赞赏与宽容,心中五味杂陈,但最终,都化为一声暗叹,以及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谢大将军!”孙策再次拱手。
刘乾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地上的紫檀木盒。他走上前,亲手打开盒盖。
刹那间,仿佛有氤氲紫气升腾(或许是光影错觉),一方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缺一角以黄金补之的玉玺,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锦缎之中。其上刻有鸟虫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历经波折,辗转数手,终于在此刻,重现于光天化日之下,落在了即将一统天下的新主手中!
刘乾凝视着这方玉玺,片刻后,伸手将其取出,高高举起,示于众人!
阳光下,玉玺温润生辉,那抹金色补角更是熠熠闪光。
“玉玺归位,天下归心!”郭嘉适时地朗声高呼。
“玉玺归位,天下归心!”
“大将军万岁!”
霎时间,整个北军大营,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声震四野,直冲云霄!
孙策看着这一幕,看着被众人簇拥、手持玉玺、如同天命所归的刘乾,他知道,一个旧时代彻底结束了,而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他,以及他身后的江东,都将成为这个新时代的一部分。
而他孙伯符,将不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而是这煌煌新朝的开国功臣之一。这条路或许充满未知,但总好过与旧时代的残骸一同殉葬。
江东,至此,归心。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江东归心·霸王请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