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镇派出所的铁门常年蒙着一层灰,连带着门柱上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都显得有些模糊。马云波是从镇东的工地直接跑过来的,胶鞋踩过门口积水时溅起的泥点,在他深蓝色工装裤上晕出一圈圈深色印记,可他顾不上拍,双手死死攥着一个透明塑料封皮的学生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刚冲进大厅,值班窗口后传来的键盘敲击声就顿了顿。老民警杨刚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眼睛半眯着,看清来人是浑身泥污的马云波,又低下头继续点鼠标:“啥事啊?先排队,没看见我正忙吗?”
“杨警官,我找我儿子!”马云波的声音发颤,往前凑了两步,把学生证往窗台上递,“马亮,十九岁,三天没回家了!有人说最后在鑫云冷库后面看到过他,您快帮我找找!”
学生证上的马亮穿着高中校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虎牙,照片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墨水印——那是去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特意去镇上照相馆拍的。杨刚扫了眼照片,又扫了眼马云波焦急的脸,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推过去:“年轻人嘛,翅膀硬了,说不定跟同学去外地找工作了。先填这个失踪人口登记表,姓名、年龄、特征都写清楚,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填什么表啊!”马云波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重重拍在窗台上,震得桌上的搪瓷杯都晃了晃,“都三天了!他从来不会不打招呼就走的!手机也关机,我去他常去的网吧、同学家都找遍了,都没人见过他!”
杨刚被他的反应弄得皱起眉,不耐烦地放下鼠标:“你嚷嚷什么?派出所不是你家开的!这半年来报失踪的哪个没找着?上个月那个十五岁的,说是失踪,结果在县城亲戚家玩了半个月才回来。你儿子都十九了,是成年人,自己能照顾自己,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
两人争执间,马云波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口旁边的文件架。最上层堆着一叠没整理的表格,有两张泛黄的失踪人口登记表露在外面,上面的照片格外醒目——一张是个眉眼清秀的年轻男人,另一张皮肤黝黑,看起来都二十岁左右。他伸手把那两张表抽出来,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杨警官,这两个人也是失踪的?他们……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杨刚瞥了眼表格上的名字,随口答道:“左边那个叫谢磊,失踪三个月了;右边那个叫陈阳,失踪一个月。都是成年人,估计也是出去打工了,没什么好查的。”
“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马云波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杨刚想了想,才含糊地说:“好像……都是鑫云冷库那边吧?具体我记不清了,当时也是填了表就没下文了。”
“鑫云冷库……”马云波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一点点沉下去。马亮失踪前,确实说过要去鑫云冷库附近的物流公司面试,因为听说那里在招文员。他原本以为只是巧合,可现在看来,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这三个失踪的年轻人连在了一起。
他攥着三张失踪人口登记表,指尖几乎要把纸边捏烂,转身往派出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一张照片,正低着头抹眼泪。旁边站着个穿牛仔裤的年轻姑娘,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可脸色苍白得厉害。
马云波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轻声问:“你……你也是来报失踪的?”
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是……我儿子谢磊,三个月没消息了。你呢?你也是找孩子?”
“我找我儿子马亮,失踪三天了。”马云波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登记表,“刚才在里面看到谢磊的表,还有一个叫陈阳的,也是失踪的。”
“陈阳是我弟弟!”穿牛仔裤的姑娘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叫陈静,我弟弟失踪一个月了,最后联系时说在鑫云冷库附近送货。”
“鑫云冷库!”马云波和穿碎花衬衫的女人同时开口,眼里都充满了震惊。
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我是谢磊的妈妈刘芳。谢磊之前在鑫云冷库当搬运工,失踪前那天晚上,他说去冷库旁边的小卖部买烟,就再也没回来。我去小卖部问,老板说没看见他,去冷库问,老板说他早就辞职了,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陈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弟弟陈阳是送货司机,经常给鑫云冷库送食材。他失踪前一天,还跟我打电话说,第二天要去冷库送一批冻肉,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我去查了他的送货路线,最后一个记录就是鑫云冷库后门的卸货点。”
马云波看着手里的三张登记表,又看了看刘芳和陈静,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马亮、谢磊、陈阳,三个年轻人,职业不同,住址也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最后出现的地方都在鑫云冷库周边。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们不能就这么等下去,”陈静咬了咬嘴唇,眼神变得坚定,“派出所不重视,我们自己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刘芳点点头,擦干眼泪,把手里的照片揣进怀里——照片上的谢磊笑得很灿烂,和马亮的照片一样,都是充满朝气的年纪。马云波握紧了手里的学生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马亮,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三人正准备商量去哪里找,一辆警车缓缓停在派出所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两个警察,前面那个年纪稍大,穿着警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后面那个年轻些,背着一个黑色的包,看起来刚参加工作没多久,脸上带着点青涩。
“你们好,我是县公安局的周建明,”年纪稍大的警察走过来,亮出证件,“刚接到通知,负责这几起失踪案。你们是失踪者的家属?”
马云波、刘芳和陈静对视一眼,眼里都露出一丝希望。周建明的声音很沉稳,让人莫名觉得安心。马云波连忙把三张失踪人口登记表递过去,把马亮、谢磊、陈阳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三人最后都在鑫云冷库周边出现过。
周建明认真地听着,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时不时停下来追问几句细节:“马亮去鑫云冷库附近面试,有具体的公司名称吗?谢磊在冷库当搬运工,有没有跟同事发生过矛盾?陈阳送货到冷库,有没有说过那里有什么异常?”
陈静想了想,回答道:“我弟弟没说过有异常,但他提过一次,说冷库后门那条路很偏,晚上没灯,很少有人走。”
周建明点点头,把笔记本合上:“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去鑫云冷库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小林,你跟我一起。”
后面那个年轻警察应了一声,从包里拿出相机和录音笔,跟在周建明身后。马云波、刘芳和陈静也想跟着去,周建明却拦住他们:“你们先回家等消息,我们去调查就行。有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放心。”
三人虽然着急,但也知道跟着去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点点头,看着警车往鑫云冷库的方向开去。
鑫云冷库在镇西,离派出所不算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冷库的大门是厚重的铁门,上面刷着红色的油漆,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铁锈。门口停着几辆货车,几个工人正忙着卸货,地上堆着不少纸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腥味。
周建明和小林下了车,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西装、肚子微凸的男人就迎了上来。他手里夹着一支烟,脸上堆着笑:“两位警官,有什么事吗?我是这里的老板,王大海。”
“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周建明亮出证件,“来调查几起失踪案,想向你了解些情况。”
王大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失踪案?跟我们冷库有什么关系?我们这里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每天人来人往,没什么异常啊。”
“我们有三个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方都在你这冷库周边,”周建明语气平静,“一个叫谢磊,之前在你这里当搬运工;一个叫陈阳,是送货司机,经常给你这里送货;还有一个叫马亮,可能来附近找工作。你跟我们说说这三个人的情况。”
王大海皱着眉,似乎在回忆:“谢磊啊,我有点印象。去年来的,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辞职了,说是太累,受不了冷库的低温。陈阳我也知道,是个送货的,经常来送冻肉、蔬菜什么的,上个月好像确实没怎么见着他,还以为换了人送货。至于马亮,没印象,我们最近没招人啊,也没见过这个人。”
“谢磊辞职的时候,有没有跟同事发生矛盾?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周建明追问。
王大海摇摇头:“没听说有矛盾啊,他性格挺内向的,平时不怎么说话。辞职的时候也挺正常的,结了工资就走了。陈阳也是,每次来送货都挺准时的,没什么异常。警官,我觉得这几个人失踪,跟我们冷库没什么关系吧?可能就是自己跑出去了。”
周建明没接话,目光扫过冷库的院子。院子里堆着不少冷冻设备,几个工人正忙着把货物搬进冷库,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注意到冷库的后门虚掩着,门口有条土路,一直通向远处的南门村,路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塑料袋,看起来很少有人清理。
“王老板,那扇后门平时谁走?”周建明指了指后门。
“哦,那个啊,”王大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工人抽烟、上厕所什么的,都从那里走,外面有个公共厕所。平时也没锁,方便工人进出。”
周建明和小林走到后门,推开虚掩的门。土路比想象中更窄,路面坑坑洼洼的,两边长满了杂草和低矮的灌木,远处的南门村隐约可见。路的尽头是一片桉树林,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林拿出相机,对着土路和桉树林拍照:“周队,这条路没有监控啊。”
周建明点点头,蹲下身仔细查看路面。土路上有几道新鲜的车辙,看起来像是三轮车留下的,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因为最近没下雨,脚印保存得还算清晰。他伸手摸了摸路边的杂草,上面沾着点泥土,似乎有人踩过。
“你看这里,”周建明指着一处脚印,“这个脚印比普通的鞋印要大,而且鞋底的纹路很特别,像是劳保鞋。还有那边的车辙,宽度和深度都差不多,应该是同一辆三轮车留下的。”
小林凑过去看了看,又拿出笔记本记录:“会不会是失踪者留下的?或者是凶手的?”
“不好说,”周建明站起身,目光看向远处的桉树林,“这里太偏了,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想要找到线索很难。不过可以确定,这条路是重要的调查方向。”
他转身回到王大海身边,又问了几个关于冷库工人、送货司机的问题,王大海都回答得很敷衍,说工人流动性大,很多人干几个月就走了,记不清具体情况,送货司机也都是各个物流公司的,跟冷库没什么深交。
周建明看问不出更多信息,便跟王大海告辞:“如果想起什么关于谢磊、陈阳或者马亮的事情,及时跟我们联系。另外,最近不要让无关人员进出冷库,特别是后门那条路,我们可能还会来调查。”
王大海连忙点头:“好的好的,一定配合。警官,要是有什么消息,也请及时告诉我,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建明没再说什么,和小林上了警车。车子发动后,小林忍不住问:“周队,你觉得这个王大海有问题吗?我总觉得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不好说,”周建明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象,“他的反应很正常,既不显得过分紧张,也不显得过分热情,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鑫云冷库周边绝对有问题,三个失踪者都在这里出现过,不可能只是巧合。”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喂,帮我查一下鑫云冷库近半年的工人名单、送货记录,还有谢磊、陈阳、马亮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通话记录、银行流水、社交账号,越详细越好。另外,派人去鑫云冷库后门那条土路和附近的桉树林勘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比如血迹、衣物碎片之类的。”
挂了电话,周建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三张失踪者的照片,三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鑫云冷库周边,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谋财害命,还是有什么更深的恩怨?
车子驶过镇中心的街道,路边的商铺灯火通明,行人来来往往,一派热闹景象。可周建明知道,在这片热闹背后,有三个家庭正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可能还在等待下一个目标。
他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不管这个案子有多难,他都要查清楚,给失踪者的家属一个交代,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找出来。
此时的鑫云冷库,后门的土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风从桉树林里吹过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几道三轮车的车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指引着通往真相的方向,又像是在掩盖着某个可怕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