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五章 名与器
秋意渐浓，黑风堡外的山峦层林尽染，红黄交织，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堡内却感受不到多少萧瑟，反而因持续涌入的玩家和各方使者，显得比夏日更加燥热。
堡主府门前新开辟的“迎宾广场”上，车马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徽记旗帜在秋风中飘扬。有地方豪族的，有小门小派的，甚至还有一些原本对黑风寨这类势力不屑一顾的清贵文士家族，如今也都派了代表，带着厚礼，脸上堆着或真诚或勉强的笑容，等候着“护国盟”外事人员的接见。
“看看，那是河洛张家的马车！他们家祖上出过三位宰相，清流领袖，以前看咱们这些江湖人都是用鼻孔的！”
“嘿，那边是金刀门的掌门亲自来了！听说他们以前跟清风观走得挺近，没少在背后说咱们坏话，现在倒是跑得勤快。”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如今咱们国师大人威加海内，朝廷都要礼让三分，他们再不赶紧表忠心，难道等着被时代淘汰？”
几个穿着护国盟制式服饰、负责维持秩序的原住民护卫，挺直腰板，看着眼前这“四方来朝”的景象，低声议论着，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曾几何时，黑风寨还是被官府围剿、被名门正派鄙夷的山贼窝，如今却成了天下豪杰竞相巴结的对象，这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广场一角，搭起了临时的凉棚，里面坐着几位负责初步接待和登记的文书。为首的是一个名叫孙文瑾的年轻人，他原本是北疆一个落魄书生，屡试不第，因熟读律法、精通算学，被林红玉发掘，提拔起来负责处理日益繁重的外联和文书工作。他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长衫，头戴方巾，在一群武夫和奇装异服的玩家中间，显得格外文弱，但眼神却十分明亮有神。
他面前，一个来自江南丝绸商会的胖管事，正赔着笑脸，递上一份礼单：“孙先生，这是敝商会的一点心意，望请笑纳。敝商会愿全力拥护国师大人与护国盟，只求能在各地‘聚灵阵’附近，开设几家分号，沾沾灵气……”
孙文瑾接过礼单，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着价值不菲的丝绸、茶叶和金银，他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管事有心了。联盟欢迎所有真心合作的朋友。不过，具体合作事宜，需遵循联盟制定的《附庸势力管理条例》和贡献点兑换细则。贵商会若有意，可先细读规章，提交申请，联盟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评估。”
那胖管事连连称是，态度恭敬地退下，心里却暗暗咋舌。这护国盟办事，规矩森严，条理清晰，全然不似寻常江湖帮派，倒比官府衙门还要讲究几分。
孙文瑾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继续接待下一位访客。他面前堆积的拜帖和礼单已经如同小山，这些都是需要他初步筛选、分类，再上报给林红玉甚至赵虎定夺的。权力和名望带来的，是巨大的事务性压力。但他甘之如饴，因为在这里，他的才能得到了施展，不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落魄书生。
堡主府，议事堂侧殿。
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庞大的档案室和情报分析中心。数十名由玩家和原住民组成的文书人员，正在忙碌地整理、归档着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信息。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记着资源点、势力范围、玩家活动热点以及“经验池”分布。
林红玉站在一张巨大的案桌前，上面铺着一张最新的帝国全境资源分布草图。她秀眉微蹙，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云梦大泽周边的稀有水生灵植，产量和采集点已经初步摸清。”
“西漠深处的几处疑似大型玄铁矿脉，需要派遣更专业的勘探小队，那里的环境恶劣，原住民部落也比较排外。”
“东海诸岛传来消息，有玩家发现了储量惊人的海底暖玉，但开采难度极大，需要特殊傀儡和技术支持……”
她一边浏览着汇总来的情报，一边低声自语。赵虎将利用国师身份和玩家网络系统收集情报的任务交给她，她执行得一丝不苟。这些看似杂乱的信息，经过整理分析，就能变成一张清晰的资源与人才网络，为黑风联盟下一步的发展提供至关重要的支持。
“名器在手，果然事半功倍。”她心中感慨。若不是顶着“护国国师”和“护国盟”的名头，这些地方势力绝不会如此配合，玩家们也不可能如此顺畅地深入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勘探。这名分，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原本紧闭的无数扇门。
然而，她也清晰地感受到，这名分背后那无形的压力。朝廷的忌惮，旧有利益集团的反扑，乃至一些隐世宗门的窥探，都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赵虎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帝都，皇城，御书房。
玄康帝杨骁看着暗卫呈上来的最新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黑风联盟近期“四方来朝”的盛况，以及护国盟通过贡献点体系，正在如何高效地整合那些投靠过去的地方势力资源。更让他心惊的是，附在密报后面的，还有一份关于“护国盟”内部流传的《附庸势力管理条例》的摘要。
那条例之详尽，权责之分明，赏罚之清晰，远超朝廷现行的任何一套管理地方藩镇或附庸势力的制度。它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将那些投靠过去的势力，牢牢绑定在护国盟的战车上。
“好一个《附庸势力管理条例》！”玄康帝将密报狠狠摔在御案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赵虎想干什么？另立朝廷吗？！还有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朕还没死呢！”
侍立一旁的杨凌，默默捡起散落的纸张，整理好，轻轻放回御案，平静地道：“陛下息怒。此乃阳谋。赵国师以利诱之，以势压之，更以这套看似公平的规则约束之，让那些势力看到切实的好处和远大的前景，自然纷纷归附。朝廷……暂时给不了他们这些。”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坐大？等他羽翼丰满，这江山……”玄康帝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御书房内的君臣二人都心知肚明。
杨凌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眼下之势，唯有隐忍，积蓄力量。赵国师整合资源，扩张势力，其势已成，强行遏制，恐适得其反。不如……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玄康帝猛地看向杨凌。
“陛下可下旨，表彰国师整合地方、安定民心之功。同时，以朝廷名义，选派一批年轻干练的宗室子弟或勋贵后代，前往黑风堡‘观摩学习’，美其名曰交流促进，实则……既是示好，也是安插眼线，更能就近观察其虚实。此乃明谋，赵国师即便看穿，只要陛下姿态足够低，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玄康帝目光闪烁，权衡着利弊。这无疑是一种屈辱的妥协，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能稍微挽回一点主动权的办法。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准奏。”
黑风堡，堡主府静室。
赵虎盘膝而坐，并非在修炼，而是在“阅读”面板。
随着玩家数量突破四十万，以及附庸势力的不断增加，通过面板汇聚而来的信息流更加庞杂。除了持续稳定的经验流入，巩固着他真元境五层巅峰的修为外，更多的是关于资源、人才、势力动向的“数据”。
他能“看”到云梦大泽的灵植分布，能“感知”到西漠矿脉的粗略储量，能“分析”出东海暖玉开采的技术难点……整个帝国的轮廓，正以一种数据化的形式，在他意识中逐渐清晰、丰满。
同时，他也“看”到了帝都那道即将发出的、关于派遣子弟“观摩学习”的旨意草案内容（通过潜伏在帝都的玩家或眼线传回的信息汇总分析）。
“名与器……”赵虎缓缓睁开眼，静室内仿佛有幽光闪过。
“世人追逐名，”
“以为有了名，便有了器。”
“却不知，”
“真正的器，”
“是掌控力量、制定规则的能力。”
“名，”
“不过是让这器，”
“用起来更顺手些的……装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前来依附的势力，看中的是他“国师”的名，是他“护国盟”的势，更是他能带来实际利益的“器”（经验池、傀儡、贡献点体系）。
而朝廷，试图用“名”来安抚他，束缚他，甚至窥探他。
“想要观摩学习？”
赵虎嘴角泛起一丝冷峭。
“可以。”
“我会让他们看到，”
“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的力量，”
“和……他们注定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心念微动，通过面板向林红玉传达了一条简短的指令：着手制定《观摩人员管理暂行规定》，明确权限、限制活动范围、设定保密条款。同时，准备一批“特殊”的、注定让朝廷工部再次抓狂的“教学用具”。
名器在手，天下瞩目。但这名器如何用，规则由谁来定，赵虎从未让渡过主动权。他就像一位高超的棋手，利用“名”这块棋盘，稳稳地落下属于自己的棋子，将“器”的锋芒，隐藏于看似妥协的布局之下。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所掌握的资源与情报网络，便是这棋盘上，最不起眼却又最为致命的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