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暮色沉沉。
夕阳将黑水城西街的鱼鳞瓦染成血色，商贩们忙着收摊。
唐忆蹲在“老陈鱼铺”的屋檐上，指尖一枚铜钱翻飞如蝶。
目光扫过下方蜿蜒的巷道。
黑市的入口藏在鱼市尽头的破旧祠堂后，门前两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腰间别着短刀，眼神阴鸷地扫视着来往行人。
入口并不隐秘，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
毕竟黑水城几乎算得上脱离了朝廷，由江湖门派直接管制，嚣张一些也实属正常。
“看到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了吗？”他压低声音，朝身旁的宋白离示意。
“据情报来看，这人就是黑衣盟的暗哨，若有异常发现，他会第一时间上报。”
“所以我们要做点伪装。”
宋白离盯着唐忆递来的易容工具，眉头微蹙。
“你让我……涂这个？”
她指尖挑起一坨黄褐色的泥膏，黏腻的触感让她本能地缩了缩手。
这泥膏散发着鱼腥与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像是腐烂的河泥掺了陈年药渣。
唐忆已经麻利地往自己脸上抹开了，原本俊秀温雅的轮廓被泥膏遮盖，肤色蜡黄粗糙，右眼还被刻意画上一道狰狞疤痕。
他咧嘴一笑，连牙齿都用某种染料染得发黄，活脱脱一个市井混混的模样。
“学院里教过，江湖易容术第一课，” 他压低嗓音，沙哑道，“要么丑得让人不想多看一眼，要么臭得让人不愿靠近。”
宋白离抿唇。
她的天胤是“太阴月魄”，在学院主修的是月华心法和霜灵剑诀，选修的也是高阶符咒和星象推演这类雅致课程。
至于易容伪装这种“旁门左道”，她的课表里都没有这几个字。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进城时，只是简单地戴了层面纱。
毕竟在宋白离的认知里，遮掩面容就等于伪装了。
“别紧张，很简单的。” 唐忆凑近，指尖沾了点泥膏，轻轻点在她的鼻尖上。
宋白离下意识后仰，却被他轻轻扯住衣角。
“别动。” 他低笑，“你现在是个营养不良的乡下少女，得有点风吹日晒的粗糙感。”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泥膏在她脸颊上涂抹，动作轻缓却不容拒绝。
宋白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时的气息拂过耳畔，痒痒的，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眉毛画粗一点……颧骨加点阴影……对，就这样。”
唐忆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
宋白离原本清冷美丽的面容，此刻已变得平凡无奇。
蜡黄的肤色，微凸的颧骨，连那双总是精致灵动的眼睛，都被他用特殊药水暂时改变了瞳色，成了普通的深褐色。
“还差最后一步。”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头巾，不由分说地裹住她的黑发。
“发质太好了，得藏好。”
宋白离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会想学这门课程？”
唐忆笑容一滞，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想要选这门课：“江湖经验嘛，多学点总没坏处。”
直到唐忆递来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时，宋白离终于绷不住了。
“一定要穿这个？”
衣服上还沾着鱼腥味，袖口甚至有几处可疑的污渍。
唐忆挑眉：“穿得越破旧，越不容易引人注意。”
“放心，这是件新衣服，只不过我做了点手脚而已，你披在外面就好。”
宋白离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于接过衣服。
“转身。”她冷声道。
唐忆憋住笑，乖乖背过身去。
其实以他们的实力，哪需要做这么多准备，披上宽大的黑袍再戴个斗笠就差不多了。
但唐忆就想试试，没想到宋白离这么好骗，让她伪装，她就伪装。
片刻后，一个瘦削的少女站在他面前，粗布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如何？” 宋白离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似乎是在努力变换声色。
唐忆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伸手，往她肩上拍了一把灰，再递上一套黑袍和斗笠。
“这个穿上就完美了。”他咧嘴一笑，“走吧，小跟班。”
宋白离皱紧眉头，语气中带着疑惑：“为什么我们不一开始就换上这套衣服？”
唐忆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外转去，声音仍然平静：“双重准备。”
在跳下屋檐前，宋白离突然拉住唐忆的袖子。
“如果遇到危险……”
“知道知道。”唐忆摆摆手，“跑为上策，对吧？”
宋白离摇头，月光在眸底一闪而过：“不，我会直接动手。”
唐忆哑然。
果然，即便是伪装，宋白离还是那个宋白离。
不过，这样的她，也挺可爱的。
夜色深沉，二人身影没入黑市。
……
地下溶洞被火把照得通明，钟乳石上凝结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暗红的花。
观众席沿着岩壁凿成阶梯状，挤满了绫罗绸缎与破衣烂衫，富商们摇着金丝扇，亡命徒们磨着豁口刀，所有人的眼珠都反射着同样贪婪的光。
三丈见方的擂台用陈年黑檀木拼成，缝隙里嵌着碎骨和铜钱。
四角立着青铜兽首，獠牙衔铁链，锁着个只剩半边耳朵的黑狼，它每逢见血就狂吠，此刻正焦躁地刨着爪子。
汗臭、血腥和脂粉香混成令人作呕的暖风。
卖酒娘穿梭在人群中，陶碗边沿沾着前一位客人的牙血；赌徒们把银票拍在簿上，墨迹未干就被人舔着指头翻页。
每当铁门“哐当”一响，就有新的活货被铁链拖出。
上一个战败者的尸体还没凉透，就被扔进角落的腐肉堆，引来几只地下鼠啃食指骨。
这一切都像是一块被鲜血反复浆洗的裹尸布，正把这场杀戮逐渐演成狂欢。
唐忆压低斗笠，黑袍遮掩身形，腰间配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活脱脱一个落魄的江湖浪客。
宋白离同样一身黑袍，斗笠遮面，站在他身侧，气息收敛后显得极其普通。
“记住计划。”唐忆低声道，“我去打擂台，连胜十场，引起黑衣盟注意。你在台下观察，若有人暗中盯上我，立刻传音。”
宋白离微微颔首，指尖轻轻一弹，一缕月华悄然缠绕在唐忆手腕上。
这是她的学的月华传音之术，两人可在十丈内无声交流。
“别死了。” 她淡淡道。
唐忆微微一笑：“打穿这座城都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