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忆识海深处,一片纯白的雾气环绕威严的天宫,缓缓翻涌。
一双金色的竖瞳在白雾中睁开。
在唐忆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无形的神识如潮水般从他的眉心向外扩散,无声无息地漫过整片红寰保护区。
星燎在透过唐忆的眼睛观察这方天地。
没有灵禽惊飞,没有走兽躁动。
低阶灵兽依旧在云间嬉戏,在溪边饮水,在红色的岩缝间编织蛛网。
它们太弱小,甚至感知不到这股扫过的神识,就像蚂蚁察觉不到掠过草叶的风。
溪水中的银鳞鱼群突然整齐地转向,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弄
一株食灵花的蕊心无风自动,朝着神识流经的方向微微颔首
某片飘落的羽毛悬停在半空,整整三秒未曾下坠。
这些细微的异常,是这片天地对至高存在的本能顺应。
在红寰保护区的地脉深处盘踞了一头赤甲鳌龙,它如同一座由古老岩石与熔铁铸就的山岳。
脊背覆盖着黑曜石般的甲壳,每一片都篆刻着天然形成的灵纹。
头颅似龙非龙,吻部宽厚如玄龟,头顶生有三根向后弯曲的晶角。
四肢粗如殿柱,爪尖深深嵌入岩层,每一次轻微挪动都会引发地脉灵流的紊乱。
它的尾巴蜿蜒如山脉,半透明的金色眼睑下,瞳孔像两轮缩小的光球,哪怕在沉睡时也散发着灼热的光晕。
起初,只是睫毛的微颤。
某块倒悬的钟乳石突然龟裂,碎屑还未落地就被无形的热浪汽化。
地穴中的灵气开始逆流,原本缓缓旋转的灵雾突然凝固,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谁在窥探?”
覆盖着眼睑的金色薄膜缓缓抬起,露出下方熔金般的竖瞳。
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它头顶的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数百吨重的晶簇簌簌崩落,在距离鳞片三尺处被蒸发成赤红色的烟尘。
鳌龙没有立刻起身——对于这等神灵来说,沉眠苏醒本就像地壳运动一样沉重。
它只是微微昂起头颅,晶角与岩壁摩擦时迸发的火星,把整个地穴照得忽明忽暗。
“一股陌生的神识,不知灵道司又派来了哪位冕下巡查。”
当它确认那道神识已经消散,眼睑便再次垂落。
但在完全闭眼前,瞳孔突然转向西北方,那里是神识最后消散的地方。
“竟然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灵道司越来越没礼貌了!”
伴随着低吼,鳌龙重新盘踞成山岳的姿态。
它故意让尾巴上的青铜骨环撞击岩壁,七声悠远的震鸣顺着地脉传向四面八方——这是警告,也是对那道冒失神识的宽容训诫。
地穴重归黑暗,只有它甲壳缝隙间偶尔溢出的熔岩微光,证明这头神兽仍未睡着。
当玄甲鳌龙的警告顺着地脉震荡传来时,星燎只是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
唐忆的识海中,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兴味,像是猛虎瞥见了山涧对岸的另一头野兽,既不警惕,也不敌视,只是略带欣赏地估量着对方的实力。
星燎的神识如流水般铺开,轻柔地接下那道青铜骨环的震鸣。
祂甚至没有动用真正的力量去抵挡,只是任由那道警告在识海边缘泛起涟漪,随后消散于无形。
“有点意思。”
这头镇守地脉的老龙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到底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星燎的意志在唐忆灵台中荡开一丝愉悦的波动,像是无聊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株还算有趣的野花。
祂随意地分出一缕神念,在掠过鳌龙巢穴时故意凝实了一瞬。
不是挑衅,而更像某种随性的问候。
未等鳌龙抬头,那光雾便散作点点星尘,混入地脉灵流之中。
随着列车驶离保护区,星燎的神识如潮水般收回。
最后一丝联系切断前,祂甚至“看”到鳌龙疑惑地用爪子挠了挠下巴,晶角上雷火噼啪炸响的模样。
“睡你的觉去吧,老家伙。”
“真不知道这头龙从哪条裂缝来这颗星球的,竟然比我活的还久。”
星燎浑然忘记,自己哪怕活了万年,也都仅仅只在天宫内睡觉,祂的心智太过幼稚了。
唐忆突然听到识海中响起一声低笑。
他皱皱眉,不知道识海里那傻子又干嘛了。
却根本想不到刚刚发生了一场不为凡俗所知的古老对话。
第七个小时,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
不是雨水,而是悬浮在万米高空的巨大水球突然破裂。
水流在重力环境中形成螺旋状水幕,其间游动着发光的水母状灵体。
列车开启防护罩,水滴撞击时激起的虹霓将整个车厢染成梦幻的七彩。
唐忆这十数年来,也去旅游过不少次,但从未坐过灵轨列车,也从未亲眼见过如此瑰丽的场景。
灵轨列车经过的很多区域,都是普通人一生都难以见到的。
当列车冲出云层,九座悬空山峰赫然出现在天际。
最中央的山体上,一条青石台阶自下而上,由星砂构成的巨门正在山峰中心缓缓旋转。
唐忆感觉他们根本不是在地表行进,而是沿着某种空间褶皱,悄然驶向了世界的另一层。
“即将抵达苍云山站。”广播响起。
列车缓缓停靠在苍云山站,车厢内的全息投影切换成柔和的碧色,提醒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唐忆从座位上起身,手指抚过窗沿,那里还残留着穿越“天瀑”时溅上的水痕,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前辈,”他转向对面闭目养神的丹修老人,“该下车了。”
老人眼皮微抬,瞳孔里映着窗外终年不散的苍云山雾。
他慢悠悠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守心”二字。
“拿着。”老人将瓶子抛过来,唐忆慌忙接住,触手冰凉,“每月朔日服一粒,能增强你的灵识。”
“前辈,这太贵重了吧!”
老人摆了摆手,咧嘴一笑:“下次见面,带壶醉仙酿还礼就是。”
广播响起最后的下车提示,灵轨列车缓缓停靠。
车门滑开时,湿润的山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唐忆攥紧药瓶深深鞠躬。
“敢问前辈名讳?”
“下次见面便知晓了。”话音刚落,他便飘然而去,每一步都仿佛穿越空间,跨越数十米。
唐忆深吸一口气,将玉简收在包里,迈步踏入苍云山脚的苍霭集。
“醉仙酿吗?不知道是否与爷爷提到的醉仙居有关。”
苍霭集是在苍云山下修建的一个集市,灵道修行学院不少学员都可以在此购买亦或者交换东西。
天选者中既有愿意战斗的,也有愿意平静生活的。
有的天选者甚至会去养殖灵植,过着安居的生活,而不是去冒险。
这些天选者会向灵道司报备,星联会处理他们的幻映之行,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毕竟如此多的神灵,影响幻映之境的部分规则,还是没问题的。
青石板路两侧挤满了摊位,朱漆招牌下悬挂着会发光的纸灯笼,即便在白昼也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左手边,一个扎着蓝头巾的老者正在叫卖“云雾灵茶”,铜壶嘴喷出的蒸汽在半空凝成小小的仙鹤形状,引得几只蝴蝶追着跑。
右手边的摊主是位戴机械臂的少女,她面前摆着几十个镂空铜球,每个球里都关着一只发光的萤精虫,组合起来竟能投影出简易的功法演示图。
空气中飘着糖油果子的甜香,混着某种药草被炙烤后的苦涩,铁板上滋滋作响的糕体表面不时迸出青色火星。
唐忆站在茶摊前,好奇地看着。
蓝头巾的老者见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娃娃,顶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站在摊前,也忍不住笑着逗逗。
“小朋友,第一次来吧?要不喝一杯吧?”
唐忆连忙摇摇头,说道:“那个…算了吧,我没灵石。”
然后他转头就走。
老者连忙喊住他:“第一次喝不收你的灵石,就当捧个场嘛。”
唐忆思索瞬间,便回来坐着。
茶汤澄澈,倒映着集市上熙攘的人影,也映出他微微出神的眉眼。
喝过茶后,唐忆朝那位蓝头巾的老者行了一礼,“多谢您的茶,等我有了灵石,一定常来。”
老人正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铜壶,闻言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这就要上山了?”他嗓音沙哑,像是被山风吹了半辈子,“苍云山的石阶陡着呢,喝了我这灵茶的,可没一个半途摔下来的。”
唐忆莞尔一笑,茶的确神奇,一口下去,四肢百骸都轻盈了几分。
他起身时听见老人在身后哼起一支古老的采药调子。沙哑的嗓音混着集市喧嚣,渐渐被山风吹散。
星燎在他识海中轻嗤一声,却并没有评价这份凡俗的温情。
唐忆穿过集市,站在山脚,仰头望去。
青石阶从他脚下蜿蜒而上,穿过缭绕的云雾,直抵苍云山门。
每一块石阶都泛着温润的青灰色,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
石缝间生着绒绒的苔藓,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绿色,偶尔有露珠滚落,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唐忆最后回望了一眼山下缭绕的烟火气,抬手将一颗糖含入口中。
甜意漫开的刹那,山门处的云雾突然流动起来,像是为他让开一条无形的路。
“天选者的世界也和普通人一样嘛。”
“一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