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一下下抽打着赵家那扇早已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未等屋内人应声,只闻“哐当”一声裂响,门板竟被生生踹开,重重撞在土墙上,簌簌落下一片灰土。黄有贵儿裹着锦缎棉袍,手中折扇轻摇,当先踏入这简陋的院子,身后跟着阿福与几个虎狼般的家丁。他目光如鹰隼一扫,精准地落在躲在张秀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竹身上,嘴角扯出一丝淫邪的冷笑。
“赵大山呢?死外头烂成泥了不成?”黄有贵儿声音尖利,折扇“啪”地合拢,直指面色惨白的张秀,“二十两银子!少一个铜子儿,就拿你这破屋和这小丫头片子抵债!”
张秀浑身剧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紧贴心口的破布包,一层层、颤巍巍地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沉甸甸的二十两雪花纹银。“少…少爷…钱…钱都在这里…您…您点点…”她声音发颤,几乎耗尽全身气力。
“哪来的?!”黄有贵厉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秀脸上,“偷的?抢的?还是赵大山真走了狗屎运,挖到狗头金了?半年!就凭你们这穷酸破落户?!”他绝不信靠几亩薄田和挖点破草根能攒下二十两!
张秀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字也吐不出。小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赵宇的右手死死按在背后,那里藏着他磨得雪亮的柴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突,眼神凶狠如择人而噬的孤狼。
此时赵大山从里屋疾步走出,挡在妻儿身前,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如水:“少爷,今年的麦种好,三亩薄田收了2000多斤麦子,按二十五文一公斤的市价,卖了整整三十两银子,钱是干净的。除去还债的二十两,另这十两银子,我想把租种的那五亩薄田买下来,您看如何?”说着又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见当家的在家,还拿出了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黄有贵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转为惊愕与浓重的狐疑。他劈手夺过银子,掂了掂,又塞进嘴里狠狠一咬,留下清晰的牙印——是真的!他小眼睛里射出算盘珠子一样的精光,迟疑了片刻,道:“卖地这事儿,我得回去禀明父亲,还需去城里衙门更换地契,回头再说。”言罢,拿起那二十两银子,颇有些灰溜溜地快步走出了赵家的柴门。
一家子人这才长舒了一口大气。
次日夜里,赵大山特意割了二斤肥膘、二斤精肉,踏着夜色,敲开了黄老财家的大门。
黄老财看着手提猪肉、满脸堆笑的赵大山,嘴上说着客套话:“你说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猪肉,“外面冷,快进屋说话。”
到了灯火通明的堂屋,黄老财迤然落座。
“东家,若买地之事可行,您看我们何时去城里衙门办理地契交割?”赵大山在下首站着,直奔主题。
“几亩薄田不是什么大事儿。”黄老财慢悠悠地道,“只是这几日俗务缠身,过几日得闲,我让有贵儿去叫你。咱们去趟城府衙门便把这事办了,你回去静候便是。”
听了这话,赵大山脸上皱纹笑得堆叠起来:“那就多谢东家了。我等着,这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东家休息。”说罢躬身告退。
“阿福,代我送送大山。”黄老财扬声吩咐。
“大山哥,您慢走。”阿福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变得客气起来。
退出那高门大院,赵大山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这才发觉后背也已湿透。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上门求人办事,心中紧张得不行。
几日后,黄老财果然唤上赵大山,一同去了城府衙门,将那五亩薄田的地契过了户。
家里的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案一角。那枚青色冰冷的青霞玉牌,正静静躺在光晕之中。
赵宇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低沉而清晰,将后山奇遇、售卖灵麦、获得玉牌、太玄修为被那老道看破等事,一一道来。
张秀紧紧搂着小竹,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惊惧与茫然交织。
“爹,娘,大哥,小妹,”太玄的目光扫过每一位至亲的脸庞,声音斩钉截铁,“这个家,我不能再待着了。”他拿起那枚青霞玉牌,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唯有去往此地,青霞山,青玄宗。只有在那里学到真本事,我才能护得住这个家!我想,一年后让大哥去城中武堂修习,将来考取个武举功名,家里日后也搬进城里去!”
他转向赵宇:“哥,家里…千斤重担,就托付给你了, 定要护好娘和小妹!”
赵宇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脸庞绷得如同岩石。他猛地抬眼,眼中再无半分彷徨,只余下孤狼般的凶悍与决绝,重重一拳砸在破旧的木桌上,震得油灯火苗狂跳:“好!你去!”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家里有我!谁敢动娘和小妹一根头发,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几日后,天色未明,四野寂静,唯闻刺骨寒风呜咽。
张秀将连夜烙好的几张白面饼,连同小小一包咸涩的咸菜,几件新缝制的衣物,仔细塞进太玄肩上的旧包袱里。她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流。小竹死死抱着太玄的腿,小小的身子哭得抽搐,一声声“二哥别走”像刀子般戳在人心上。
赵宇沉默地走上前,将一把新打好的厚重柴刀塞进太玄手中。刀身沉甸,刃口在熹微晨光下流转着凛冽寒芒,“拿着,防身。”他只吐出几字,喉头亦有些哽咽。
太玄接过刀,冰冷的刀柄沉甸甸压在手心。他后退一步,撩起破旧衣摆,对着父母,“咚!咚!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角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再抬起时,额上已是一片青红。
“爹,娘,保重身子!待孩儿学成本事,必定回来接您!”他起身,目光深深,最后凝视过母亲泪眼婆娑的担忧面庞,大哥如山岳般沉默坚毅的身影,小妹哭得红肿的双眼,以及父亲那沉默吞吐着烟斗、愁绪缭绕的模样,仿佛要将这一切牢牢刻进骨血之中。
旋即,他猛然转身,再不回头。将怀中那枚紧贴心口的青霞玉牌贴得更紧,握紧了手中冰冷的刀柄,单薄却决绝的身影,一步踏入门外那弥漫的、灰白色的浓重晨雾里。崎岖山径很快吞噬了他的背影,只留下几行浅淡足迹,旋即也被寒风彻底抹去。
离别的萧瑟弥漫山野,而一段交织未知、凶险与机缘的全新篇章,已随着少年融入晨雾的身影,轰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