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涧惊魂
乱坟岗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气息,歪斜的墓碑在浓雾中如同幢幢鬼影。王铁山对这里极为熟悉,他弓着腰,像一头灵敏的山豹,在坟茔和灌木间快速穿行,不时停下,警惕地倾听四周动静,然后挥手示意林曼丽和石根生跟上。
林曼丽咬紧牙关,伤口的疼痛在剧烈活动下变得尖锐,汗水浸湿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她努力调整呼吸,每一步都踩得极为小心,避免发出声响。石根生紧随其后,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手里紧握着一根结实的木棍,既是拐杖也是武器。
三人无声无息地穿过乱坟岗,找到了那条被荒草和荆棘半掩的野猪道。道路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深不见底的山沟。王铁山抽出背后的砍刀,奋力劈砍着挡路的藤蔓和枝杈,开出一条路来。林曼丽和石根生则负责清除他砍下的痕迹,尽可能抹去走过的印记。
“快到了,前面就是老鹰崖。”王铁山喘着粗气,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露水,压低声音说道。他回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林曼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秀芹妹子,还能撑住不?崖那边更难走。”
林曼丽点点头,声音因疲惫而沙哑:“能行,铁山大哥,你只管带路。”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老鹰崖时,王铁山突然猛地蹲下身子,举起拳头示意停止。他耳朵动了动,脸色骤变,低吼道:“不对!有狗叫声!还有日本人的吆喝声!很近!”
林曼丽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被发现了?还是巧合?
几乎同时,在他们侧后方的山林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是三八大盖和驳壳枪混杂的射击声,其间夹杂着狼狗的狂吠和日语的叫骂!
“不是冲我们来的!”石根生反应极快,侧耳倾听,“枪声在那边,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像是……像是另一伙人跟鬼子交上火了!”
王铁山啐了一口:“妈的,肯定是镇上盯梢的那帮娘们!她们搞什么名堂?!”
林曼丽瞬间明白了。是军统的人!她们要么是行踪暴露被日军巡逻队咬上了,要么就是故意制造混乱,想把他们也拖下水,或者测试日军的反应!
“不能管!趁乱快走!”林曼丽当机立断。无论军统目的为何,枪声一响,附近的日军都会被吸引过来,他们必须尽快通过最危险的老鹰崖段!
王铁山也不再犹豫,低吼一声:“跟我来!”三人不再掩饰行踪,沿着陡峭的小道向老鹰崖顶狂奔。
老鹰崖名不虚传,崖壁近乎垂直,只有一些天然的石缝和突出的树根可供攀爬。崖下雾气缭绕,深涧流水声轰鸣传来,令人头晕目眩。
王铁山将绳索一端系在崖顶一棵粗壮的松树上,另一端扔下悬崖。“快!抓着绳子下去!我断后!”
林曼丽看着那根在风中晃动的绳索,和脚下令人胆寒的深渊,深吸了一口气。她将包袱紧紧系在背上,双手抓住粗糙的绳索,用脚蹬着崖壁,开始艰难地向下滑降。每下降一步,肩膀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几乎能感觉到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渗了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全靠意志力支撑。
石根生紧随其后,动作虽然生涩但足够坚决。
就在林曼丽下降到一半,王铁山正准备跟上时,悬崖上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吆喝!一道手电光柱扫过崖壁!
“八嘎!那边有人!” 日军竟然追上来了!很可能是被枪声吸引,或者发现了他们匆忙中未能完全清除的痕迹!
“砰!砰!” 子弹打在崖壁上,碎石飞溅!
“秀芹!根生!快!” 王铁山目眦欲裂,大吼一声,顾不上自己,掏出腰间的匣子炮,对着崖顶就是“啪啪”两枪还击,暂时压制了日军的探身。
林曼丽和石根生心中大骇,下降的速度加快到了极限。林曼丽手心被粗糙的绳索磨得火辣辣地疼,几乎失去知觉,全凭本能死死抓住。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林曼丽心中一惊,她借力的那块岩石竟然松动了!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去!
“曼丽姐!” 石根生在下方面色惨白,失声惊呼!
万幸的是,林曼丽在坠落瞬间,另一只手拼命抓住了一根从崖缝中伸出的顽强树根,下坠之势骤停,整个人悬吊在半空,像风中的残叶,脚下是轰鸣的深渊!
“撑住!” 王铁山一边向崖顶射击,一边焦急大喊。
石根生不顾危险,迅速下滑到林曼丽下方,用肩膀奋力顶住她的脚,给她支撑。林曼丽趁机缓过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抓住绳索,一点点向下挪动。
崖顶的日军似乎被王铁山精准的射击暂时压制,不敢过分探头,但枪声和叫骂声不断。
终于,林曼丽和石根生先后跌跌撞撞地落在了崖底松软的乱石滩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林曼丽瘫倒在地,肩头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一片,剧痛和脱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同时,王铁山也抓着绳索飞速滑下,落地一个翻滚,警惕地举枪对着崖顶。
枪声渐渐稀疏,日军似乎没有强行追下悬崖,可能在寻找其他路径,或者在崖顶守株待兔。
“快!过涧!不能停留!” 王铁山拉起几乎虚脱的林曼丽。崖底是一条湍急冰冷的山涧,水流汹涌,只有几块突出的巨石可供踏脚。
三人相互搀扶,踩着滑溜的石头,惊险万分地渡过了山涧。对岸是更加茂密阴暗的原始森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刚冲进树林,还没等他们喘口气,侧面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王铁山和石根生立刻举枪对准那个方向,神色紧张。
灌木丛分开,钻出来的却不是日军,而是三个同样狼狈的身影——正是军统小队的秦书婉、何彩珠和柳小眉!秦书婉的手臂被划破了,鲜血淋漓,何彩珠头发散乱,柳小眉则脸色苍白,抱着的小型电台外壳有了磕碰的痕迹。显然,她们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双方在这原始森林里骤然相遇,都是一愣,随即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王铁山的匣子炮和何彩珠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几乎同时指向对方!
“是你们!” 王铁山怒目而视,“妈的!是你们把鬼子引来的!”
秦书婉虽然受伤,气势却不减,她冷冷地扫过林曼丽三人,特别是在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的林曼丽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哼,共产党就这点本事?没有我们吸引火力,你们能过得来这老鹰崖?”
“放屁!谁要你们多管闲事!” 王铁山梗着脖子骂道。
林曼丽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推开搀扶她的石根生,上前一步,虽然虚弱,声音却异常冷静:“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枪声肯定引来了更多鬼子,这里随时可能被包围!”
她看向秦书婉,直接点明:“你们的目标也是山里的东西,对吧?既然碰上了,要么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让日本人捡便宜;要么,暂时搁置争议,先想办法活下来,找到要找的东西!”
秦书婉目光锐利地盯着林曼丽,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虚实。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在这种境地下居然还能如此镇定,绝非常人。她说的没错,现在火并,对谁都没好处。
森林里一片死寂,只有涧水轰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狗吠声,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良久,秦书婉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何彩珠和柳小眉见状也收起了武器,但眼神依旧充满警惕。
“好,”秦书婉冷冷道,“暂时合作。但找到目标后,各凭本事!”
“可以。”林曼丽干脆地答应。暂时的同盟,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里,脆弱得如同蛛网,但总好过立刻被敌人一网打尽。
王铁山虽然不忿,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悻悻地收起了枪。
六个人,分属不同阵营,因为突如其来的危机和共同的敌人,暂时结成了一个极其不可靠的同盟。他们不敢停留,由熟悉地形的王铁山带头,迅速消失在阴暗潮湿的原始森林深处,将悬崖那边的追兵和越来越近的狗吠声,暂时甩在了身后。
然而,森林深处等待他们的,不仅仅是日军的搜捕,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以及彼此之间无法消弭的猜忌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