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天气转暖,阳光和煦。林瀚决定做一件拖延已久的事:彻底整理书房。不仅仅是日常清洁,而是系统地归类、清理这些年来积累的书籍、文件、笔记和各种资料。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书房里除了顶天立地的书架,还有几个塞得满满的文件柜,以及墙角堆放的一些纸箱。秦思云想帮忙,林瀚却坚持自己来:“有些东西,只有我知道该留该扔,该怎么归类。”
他先从书架开始。将那些明显过时、再无参考价值的政策文件汇编、内部学习材料挑出来,准备送去碎纸。留下那些经典着作、重要的历史文献、有思想价值的学术书籍,以及朋友们的赠书。他一边整理,一边摩挲着有些书页上的批注,那是他不同时期阅读时留下的思考痕迹,如今看来,有些幼稚,有些深刻,都是成长的烙印。
文件柜里的东西更为繁杂。有他多年来的工作笔记、会议记录、调研报告、起草的文件草稿(已脱密或无关紧要的),以及大量剪报、参考资料。他坐在地上,一份份翻阅,决定去留。许多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模糊,但记载着特定时期的具体问题、决策过程和实施细节。这些都是历史的碎片。
他留下了那些能反映时代背景、具有典型意义或包含重要经验教训的材料,特别是涉及民生改善、环境保护、基层创新等方面的具体案例。那些纯粹事务性、已无任何价值的,则果断舍弃。取舍之间,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忙碌而充满挑战的岁月。
最费神的,是他自己的手稿和笔记。从早年在基层的调研手记,到后来在重要岗位上的思考札记,再到退休后的《静观琐记》草稿和“秋雨笔记”,积累了数十个笔记本和散页。他按照时间顺序和主题,大致进行分类、编号。有些散页需要辨认日期,有些潦草的字迹需要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境。这个过程,像是一次系统的个人思想史梳理。
他看到了自己思维的演变:从关注具体技术和管理问题,到思考制度和政策设计,再到探索价值理念和文明走向;从追求效率和增长,到日益重视公平、可持续和人的全面发展;从倾向于确定性答案,到坦然接受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局限和盲点,看到了某些判断的失误和时代的约束。但他没有感到懊悔,只有一种历史的理解和接纳。人无法超越所处的时代,重要的是是否尽了力,是否保持了学习和反思的能力。
整理到曾卫国留给他的那些笔记时,他格外仔细。他单独用一个盒子装好,并附上了自己整理的目录和说明。这份“遗产”,他决定将来捐献给一家可靠的档案馆或研究机构,条件是可对经过审查的研究者开放。
几天下来,书房里堆满了待处理的废纸和准备保留的资料。腰酸背痛,但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清爽感,仿佛给积累了数十年的“精神仓库”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丢掉了包袱,理清了脉络,明确了哪些是最值得珍藏和传递的核心。
秦思云看着焕然一新的书房(虽然还有些乱),笑道:“这下敞亮多了。以前总觉得这里东西太多,气都喘不过来。”
林瀚站在书房中央,环顾四周。书架上的书排列有序,文件柜里分类清晰,最重要的手稿和笔记也已妥善安置。窗明几净,阳光洒满一地。
“是啊,敞亮了。”他舒了口气,“不光是房间敞亮,心里也好像敞亮了不少。有些东西,该放的,就得放下;该留的,得好好留着。人活一辈子,不能什么都背着走。”
整理,不仅是对物的处理,更是对记忆、对知识、对思想的梳理与沉淀。它帮助林瀚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走过的路,形成的观点,以及那些贯穿始终的价值关切。它也象征着一种心态的调整:从积累和拥有,转向梳理和传递。
他知道,这次整理不会是最后一次。思想和生活一样,需要时常拂去尘埃,理清头绪,才能保持清明与活力。而经过这番整理,《静观琐记》的收尾工作,似乎也有了更清晰的脉络。他知道了哪些是基石,哪些是枝叶,哪些是还需要继续探索的未知领域。
傍晚,他泡上一壶新茶,坐在整理一新的书桌前。夕阳的余晖将书房染成温暖的橘黄色。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充实。过去的重量已被妥善安放,未来的思考可以轻装前行。
整理,是为了更好地出发。无论是这间书房,还是他的思想,抑或是他接下来的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