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出一点灰白,迦叶站在营地边缘的石台上,手里握着那片干枯的花瓣。它贴在掌心,温度比昨夜高了些,像是被什么唤醒了。胸前的玉珏也在动,不是震动,是轻轻跳了一下,像听见了远处的呼唤。
他没回头,但知道她出来了。
烬羽的脚步很轻,布靴踩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声音。她走到他身后停下,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衣襟,取出了那半块玉珏。边缘粗糙,裂口参差,和他手中的那一块本该是一体的。
迦叶低头看着自己的玉珏,指尖抚过上面细小的刻痕。那是昆仑虚的印记,三百年前墨渊亲手刻下的封印纹路。现在这纹路正在发烫,越来越热,几乎要灼伤皮肤。
烬羽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想把她的那半块递过来。
就在两人手指即将碰触的瞬间,两块玉珏同时离手。
它们浮在空中,相隔不过一尺,却剧烈颤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不像是从玉珏本身传出来的,更像是从地底深处、从南荒的某一处被牵引而至的回响。
迦叶伸手要去抓,烬羽也同时抬臂。
但他们都没能碰到。
玉珏自行旋转,裂口对准彼此,猛地合拢。一声清脆的“咔”响后,完整的玉珏悬停在半空,表面原本断裂的纹路缓缓弥合,金光从缝隙中渗出,一圈圈扩散开来。
烬羽呼吸一滞。
迦叶盯着那团光,手臂上的旧伤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不是来自血咒,而是更早之前的——三百年前在花海,他最后一次使用轩辕剑时留下的经脉撕裂。
玉珏开始转动。
金光投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虚影。先是山脉轮廓,接着是河流走向,一条蜿蜒的水脉自南荒腹地延伸而出,源头写着两个古体字:若水。
烬羽认得这个标记。
老祭司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在她掌心画过的就是这个符号。那时他还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嘴唇在动,气息断断续续。
而现在,风里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不是真正在耳边说话,而是直接落在意识里,像一根线穿进了记忆深处。
“去若水……那里有……”
声音很弱,断了两次才说完这几个字,最后一个音落下时,烬羽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迦叶一把扶住她肩膀。
“你还好吗?”他问。
烬羽摇头,抬手按住太阳穴。那声音不像幻觉,也不像回忆,它太清晰了,带着某种确认感——就像当年她在密林里第一次听见聚魂术残卷上的咒文自动响起一样。
“是老祭司。”她说,“他还留了话。”
迦叶看着她,又看向空中那枚完整的玉珏。地图还在,幽蓝色的光勾勒着若水的位置,离翼族圣殿不远,但必须穿过三道封锁线。那里常年被瘴气笼罩,连飞鸟都不敢靠近。
“我们得先到圣殿。”他说,“离渊还在等我们动手。”
烬羽点头,伸手去接落下的玉珏。
可就在她指尖碰到的刹那,整块玉突然发烫,一股力量顺着经脉冲上来,直逼心口。她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迦叶立刻挡在她前面,轩辕剑出鞘半寸,剑尖指向四周林木。
没人。
也没有敌意波动。
但这股热流还在持续,玉珏悬在两人之间,不再发光,而是微微震颤,像在催促什么。
“它不想让我们等。”迦叶说。
烬羽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气息。她知道这感觉——和当初启动聚魂术前的征兆一模一样。身体排斥,灵魂却被强行拉扯,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绑住了命脉。
“它要我们走。”她说,“现在就走。”
迦叶收剑入鞘,转身面对她。“你确定要去?若水不一定能解血咒,也可能是个陷阱。”
“可这是唯一的线索。”烬羽抬头看他,“而且老祭司不会骗我。他在最后一刻把玉珏交给我,就是为了这一刻。”
迦叶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手腕。“那就一起。”
他们的手都还贴着玉珏。
这一次,玉珏没有排斥,反而安静下来,温顺地落入迦叶手中。他将它挂在腰间,用旧绳系牢,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烬羽看着他整理绳结的手指,忽然想起昨夜她放在他掌心的那片花瓣。那时他说“我记得了”,虽然只有零碎画面,但她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你还记得花海的事吗?”她问。
迦叶系好绳子,抬头看她。“记得风。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哪句?”
“现在来了。”他低声说,“你说‘现在,也来了’。”
烬羽鼻子一酸,很快别开脸。“那你记得别的吗?比如……我说过要等你?”
迦叶没回答。
他只是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十指扣紧。
他们转身朝林外走去。
南荒的清晨湿冷,雾气贴着地面流动,脚踩上去会留下短暂的印子,很快又被覆盖。远处营地的火堆还在烧,但已经没人注意这边。所有战士都在准备出击,没人发现首领身边的两个人悄然离开了防线。
走出三里地,迦叶忽然停下。
烬羽跟着站定。“怎么了?”
他皱眉,手按在腰间的玉珏上。“它又热了。”
烬羽伸手碰了碰,果然滚烫。不仅如此,玉珏表面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字,一闪即逝,她只看清最后一个字:“门”。
“什么意思?”她问。
迦叶摇头。“可能是提示,也可能只是残存的信息泄露。”
话音未落,玉珏猛地一震,整块玉竟裂开一道细缝。不是断开,而是从中分开,露出里面一层薄如蝉翼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图案——像是某种开启机关的钥匙纹路。
烬羽瞳孔一缩。
这东西她见过。在翼族圣殿最深处,离渊祭拜祖先的地方,墙上有一扇闭合的石门,门心凹槽的形状,和这片金属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老祭司说的‘那里有’,不是若水本身,是通往若水的门。”
迦叶看着她。“所以必须先去圣殿?”
“必须。”烬羽握紧拳头,“否则就算找到若水,我们也进不去。”
迦叶点头,把玉珏重新收好。“那就改道。先夺权,再开门。”
他们加快脚步。
林间小路逐渐变窄,两侧树木愈发密集,枝叶交错形成天然屏障。越往圣殿方向,守卫越多,空气中也开始弥漫一丝腥味,那是翼族巡逻者洒下的警戒粉,混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快到山口时,迦叶突然拽住她手腕,将人拉向一棵巨树后。
前方五十步,两名黑袍守卫正沿着石阶巡视,腰间挂着离渊亲授的令牌。
烬羽屏住呼吸。
迦叶贴着她耳边说:“绕过去,别惊动他们。”
烬羽点头,正要移动,手臂上的符文突然抽痛。
她咬牙忍住,可额头已经冒出冷汗。
迦叶察觉不对,低头看她。她摇摇头,示意没事,可那只手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迦叶盯着她左臂,眼神变了。“血咒在加重。”
烬羽不想让他分心。“还能撑住。”
迦叶没再说什么,只是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遮住那只发青的手臂。然后他牵起她的手,从树后闪出,贴着岩壁快速前行。
他们避开主路,走了一条隐蔽的小径。这条路烬羽走过一次,是三年前刺杀一名叛徒时发现的。尽头通向圣殿侧殿的排水口,常年无人看守。
接近出口时,迦叶突然停下。
烬羽撞上他后背。
他抬手示意安静,另一只手缓缓抽出轩辕剑。
前方排水口的铁栅栏被人动过,扭曲的缝隙比平时大了一圈,像是最近有人进出过。
烬羽眯眼看了看,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小块布料。
深灰色,边缘烧焦,和天族使者常穿的衣角颜色一致。
她捏紧了这块布。
迦叶看着她,声音压得很低:“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烬羽把布料塞进袖中,站起身。“不管是谁,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圣殿高墙,黑色石砖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打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