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风从废墟的断口灌进来，吹得我额前的碎发乱颤。身体像是被碾过一遍，每块骨头都在发沉，呼吸时肋骨下有钝痛。我想动，肩膀刚一用力，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唤。
“翼君。”
是首领。他蹲在我旁边，一手扶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按在地面支撑身体。他的右臂缠着布条，渗出暗红。看见我醒来，他松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你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摸向锁骨下方。那里原本浮着一道金纹，像熔化的金属在皮肤下游走，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皮肤光滑，温度正常，仿佛那一切从未存在。
我知道是谁带走了它。
迦叶最后站在高台上，身影一点点散开。他说“这次我没迟到”，然后光丝断尽，再无痕迹。他用自己换来了封印闭合，也带走了属于我的血脉印记。
我闭了闭眼，手指蜷了一下。
首领看着我，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卷陈旧的竹简，双手捧起，跪在地上。“这是三百年前迦叶大人留下的翼族新政草案，”他说，“南荒通往天族的灵脉通道已全部截断，若水防线正在重建。这是我们能做的第一步。”
我盯着那卷轴。竹片边缘有些发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抢救回来。我伸手接过，指尖碰到纸面时微微发抖。字迹很熟悉，是他写的。一笔一划都带着当年昆仑虚教习的规矩劲儿，可最后几行却潦草起来，墨迹干涸的地方还沾着一点褐色——那是血。
我没问他是怎么拿到的。这种东西不会轻易流传下来，尤其在离渊掌权的这些年。能保存至今，说明有人一直在等。
等一个能看懂它的人。
我把卷轴抱在胸前，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首领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垂手，静等着我的回应。
远处有脚步声，很轻，一步步靠近。我抬眼看去，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袍，手里捧着一块玉珏。
我认得他。
昨晚他跪在人群里，是反对派中最小的那个。他曾跟着其他人一起质问我为何与迦叶勾结，也曾举刀指向我胸口。但现在他走得极稳，眼神也不再躲闪。
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跪下，将玉珏高高托起。
“我是老祭司的孙子。”他说，“祖父临死前把这东西藏了起来。他说，迦叶大人在最后一夜找到他，把玉珏交给他，只说了一句话——‘若烬活下来，便还给她’。”
我看着那玉珏。
它裂成两半，边缘参差，可当我的手指碰上去时，两片突然轻轻震动，随即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像从未破碎。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
不是从耳边，也不是从空中。它像是直接出现在我心里，清晰得如同耳语。
“阿烬，等我。”
我整个人僵住。
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进掌心。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应一声，却发不出音。眼角发热，一滴泪悬在那里，迟迟不落。
我没有让它掉下来。
我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听见了。”
少年依旧跪着，头没抬。首领也没动。整个废墟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瓦砾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卷轴和手中的玉珏。一个是政令，一个是信物。一个代表未来，一个连着过去。他们把这两样东西都交到了我手上，意味着从今天起，没人再质疑我的位置。
我不是谋士，不是私生女，也不是谁的棋子。
我是翼君。
可这个身份来得太重。重到我坐在这里，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不是因为伤，是因为心里空了一块。那个总在我做决定前站出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外面的人都在等。”首领终于开口，“长老们想召开议事会，残部需要整编，边境还有三处哨点失联。你要不要先……下令？”
我没有回答。
我缓缓站起身。膝盖发软，差点摔倒，但还是撑住了。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脚下的石板还残留着昨夜战斗的焦痕。轩辕剑躺在不远处，剑身朝上，映着晨光。
我一步步走过去，弯腰捡起它。
剑柄冰凉，可握在手里时，竟有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回应。
我转过身，面对他们。
“现在不说。”我说，“还不行。”
首领皱眉：“可大家……”
“让他们等。”我打断他，“该听的还没听完。”
我抬头看向天空。云层散开，阳光洒满废墟。就在那片光里，我仿佛又看到一双黑翼掠过天际，快得看不见影子。
我知道真正的开始还没来。
我还不能下令，不能安排，不能谈重建。
因为我还没找回他留下的话外之话，血中的线索，魂里的秘密。
玉珏贴在掌心，温温的。刚才那句“等我”还在耳边回荡。这不是结束，是提醒。
他不会无缘无故托人送回玉珏。更不会只说两个字就消失。
一定还有别的。
我握紧剑柄，目光扫过脚下这片土地。圣殿塌了，高台裂了，可地底的脉络还在。若水河的源头在暗河，而暗河的入口，就在高台正下方三十丈。
那里埋着翼族最古老的碑文，也封着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我要下去。
但我不能现在走。
我得先让他们安心。
我转身走向首领，把新政卷轴递还给他。“你先带人去看若水防线，”我说，“把能修的都修起来。粮食、药材、伤员安置，一样都不能少。”
他接过卷轴，眼神变了变：“那你呢？”
我看了眼脚下的裂缝。
“我去看看下面有没有活着的符文。”
我蹲下身，手指插入石缝，用力一掰。一块焦黑的石板被掀开，露出底下幽深的洞口。冷风从里面涌出，带着潮湿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