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净心殿内青烟缭绕,封脉阵纹在地面缓缓流转,墨渊盘坐中央,呼吸已趋于平稳。我指尖搭在他腕上,察觉那股幽冥魔气虽仍潜伏于经络深处,却已被血脉之力与符阵压制,不再躁动。
他睁开眼,目光清亮如初雪映天。
“能起身了。”他低声道,嗓音尚有些沙哑,却已有了几分战神的沉稳。
我扶他站起,外袍垂落肩头,遮住尚未痊愈的伤痕。殿门开启时,一阵风卷着桃花瓣扑入,落在门槛前,像是有人提前洒过了喜路。
门外早已不同往日。
昆仑虚上下张灯结彩,红绸自山门一路铺至祭坛,檐角悬铃换作金丝缀玉的婚铃,风过即鸣,声声如祝。弟子们穿梭其间,搬运礼器、布设香案,连平日不苟言笑的执事长老也面带笑意,亲自校正旗幡方位。
父君白止立于高台之下,见我们出来,缓步迎上。他未多问伤势,只将一卷烫金婚书递至墨渊手中:“四海八荒皆已知悉,战神与青丘帝姬缔结婚约,择月圆之日行大典。今日起,昆仑虚为贺,闭关禁令暂解,百仙可陆续登门。”
墨渊接过婚书,指尖轻抚封面上交叠的狐尾与剑纹图样,颔首道:“有劳帝君。”
我站在他身侧,听见四周渐起的低语——
“真是司音姑娘?当年那个总落在试炼末位的小弟子……”
“她守了七万年啊,如今终于等到了。”
“听说鬼族残党昨夜还想搅局,被战神一掌震退,这婚事,谁敢不认?”
话音未落,腰间仙缘镜忽地一震。我取下它,发现镜面竟泛起柔和光晕,一行小字浮现:【宾客名录启动,贺礼录入中】。
我这才留意到,迎宾台前不知何时立起一座玉架,仙缘镜被安置其上,正对着来往仙使。每有贺礼呈上,镜面便映出礼物品相、赠者名姓,甚至还能显出灵力纯度评级。
一位南荒长老皱眉道:“此镜乃破敌利器,怎用来登记贺仪?岂非轻慢神器?”
我走上前,抬手轻抚镜缘:“它助我破阵、识宝、护主,如今也能见证安宁。何来轻慢?”
话音刚落,镜光微闪,一道身影投影浮现——折颜踏着花雨而来,白衣如雪,手中托着一只青玉匣。
“老酒鬼来了。”墨渊在我耳边低声一句。
折颜走到近前,笑吟吟将玉匣置于案上:“听说你们要成亲,我这做师叔的,总得送点‘压箱底’的东西。”
我眸光一凝,不动声色召出仙缘镜再度扫描。镜面闪过数行评定:【五毒珠·上古遗物·无邪气·具净化效用·可辅助驱魔】。
“你倒会挑时候。”我说。
他挑眉:“怎么,怕我趁机下药?还是怕我揭你小时候偷喝我藏酒的事?”
我没答,只将镜收回袖中。他哈哈一笑,忽而盯着仙缘镜道:“这镜子有趣,竟能照见未来。”
我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他不答,反手一挥,镜面竟自行亮起——
桃花纷飞的庭院中,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周身灵气交融,似在双修。九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围着他们打转,有的蹭手,有的跃肩,最幼的一只竟叼走了男子发冠。
画面一闪即逝。
我立刻翻转仙缘镜扣在案上,耳根发热。
折颜却不以为意,反而看向墨渊:“瞧见了吗?那是你们的将来。”
墨渊静立原地,方才还带着几分虚弱的面色此刻竟透出一丝暖意。他望着被我压住的铜镜,嘴角微扬:“若那是我们的将来,何惧人知。”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目光坦然,仿佛那幻象并非羞人秘景,而是早已注定的归途。
“你……”我一时语塞。
“不必遮。”他伸手,轻轻将镜面翻正,“既已许诺共度余生,便无须避讳天命所示。”
折颜看着我们,忽而叹了口气:“你们这两个倔骨头,一个肯等七万年,一个醒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娶妻,倒是配得很。”
他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我叫住他,“这五毒珠,真能助他彻底驱除魔气?”
他回首,神色难得认真:“它不治病,只引心。若你们心意不通,再强的灵物也无用。但若彼此无碍——”他顿了顿,“闭关之时,它会替你们守住元神相连的那一线。”
风掠过桃林,吹散最后一片花瓣。
他离去后,四下重归喧闹。礼官开始清点贺礼,仙缘镜不断闪烁,映出一件件珍品:东海龙宫献上的月华纱,西极佛土送来的菩提子,北溟玄龟一族进贡的寒髓玉枕……
每一笔录入,镜面都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光纹。
我正欲转身,忽觉镜身又是一热。
低头看去,镜中并无新礼,却再次浮现出那幅画面——桃树下双修的身影依旧清晰,九狐环绕,其中一只竟生有罕见的十尾之兆。
不同的是,这次画面角落多了半行模糊小字:【因果线交汇点:剑池·月圆夜】。
我呼吸微滞。
剑池,正是明日闭关之地。而月圆夜,是婚典前夕,也是驱魔最关键的时辰。
“又看到了?”墨渊站到我身后,声音低沉。
我点头,没说话。
他伸手覆上我的手背,温热透过肌肤传来:“你怕这不是吉兆?”
“我不知道。”我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在那时出事。”
他沉默片刻,忽然将婚书取出,撕下一角红纸,投入仙缘镜前的烛火之中。
火焰腾起,映得镜面一片赤金。
“天命若要试我们,便让它看。”他说,“我们走过的路,从不是靠预兆活着。”
话音落下,镜中影像悄然消散。
夜幕降临,昆仑虚灯火通明,喜乐声随风传遍群山。我们在桃林边停下脚步,远处宾客仍在陆续登门,迎宾台前仙缘镜持续运转,记录着每一份祝福。
“明日入剑池,需断绝外扰。”我说。
他点头:“我会在里面等你完成仪式,再一同走出。”
“你不该把婚期定在驱魔之后。”我低声说,“万一……”
“没有万一。”他打断我,目光坚定,“我答应过娶你,就不会让任何事阻止。哪怕是在闭关室里说誓词,我也要说。”
我望着他,终是笑了。
风起,桃花簌簌而落。
他忽然抬手,接住一片花瓣,指尖轻轻一捻,花蕊绽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粒晶莹露珠。
“这是你酿的酒饮?”他问。
我怔住:“你还记得?”
“每年春天,你都会采初绽桃蕊,取晨露封坛。”他看着我,“七万年,一共三百二十八坛。”
我心头一颤。
他将那滴露珠纳入袖中:“等我出来,开第一坛。”
我们并肩前行,走向净心殿深处。灯火渐远,人声淡去,唯有腰间仙缘镜安静贴合,镜面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在默默守护某种即将到来的转折。
踏入殿门前,他忽然停步。
“司音。”他唤我名字,不再是师尊称徒儿的语气。
我回头。
他凝视我良久,抬起手,将一枚刻有双狐缠剑纹的玉佩系上我腰间。
“这是我早年所制。”他说,“原本想在你及冠时送你,后来……忘了。”
我没有摘下,只将手覆在玉佩上,感受那温润质地下的岁月沉淀。
他笑了笑,推门而入。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步入内室的背影。我站在门槛外,听见他最后的声音传来——
“明日月圆,你不准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