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鹰落在主殿檐角,爪上玉符尚未取下,袖中玄光锁魂印忽地一烫,像有山根在脉中震颤。我抬手取符,指节刚触到冰凉玉面,一道清音便自殿内传来:“司音。”
墨渊立在殿门深处,黑袍垂地,光影不落他身,却将他轮廓衬得如刀削。我收了玉符,步入殿中,脚步未停。
“各派贺礼已启程。”他道,“青丘白止亲笔书信,三日后亲至。天界、佛境、碧海苍灵皆遣重使。庆典筹备,由你总揽。”
我顿步,未惊未疑,只觉左襟那枚银日勋章微微发暖。七万年守棺,三年试炼,不是为了听谁一句“你成了”。如今这担子落下来,我接得稳。
“弟子领命。”
墨渊点头,袖袍轻拂,殿中灵流随之流转,昆仑地脉的节律在空气中隐隐可感。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入内殿,只留下一句:“昆仑气象,由你执掌。”
我退出主殿,风从山口吹来,卷起衣角。叠风已在广场等候,身后站着数十名弟子,皆执礼器、捧卷册,神色紧张。
“师兄,各派抵达时间不一,礼器清单尚未核清,结界阵图也需重布……”他话未说完,已显焦灼。
我抬手止住他言语,从袖中取出仙缘镜。镜面不过掌心大小,铜色黯淡,无人知其玄机。我指尖轻抚镜背,神识一动,镜中光影流转,方圆十里内人影、物资、灵气走向尽数浮现。风向、潮汐、时辰吉凶,皆化作细纹标注其上。
“九宫迎宾阵,以子午卯酉四门为基,叠风,你带人布阵眼。”我将镜中所示一一道出,“三师姐,云霞宴台设于南台,青丘喜暖风,座次南向;天界尚威仪,东位设金阶;佛境重清净,西台去乐舞,只留香案。”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渐快,秩序立现。
我又翻开礼宾册,逐族细查。青丘礼单列有桃酿三坛、灵纱九匹;天界赐金册一卷、天音铃一对;佛境献莲灯百盏、梵文经轴。我提笔批注:天音铃内藏微震,恐扰结界,需解音禁;莲灯芯火属阴,不可近主坛。
正写着,山门外传来破空之声。三道金光划过天际,落地化作天界使团。为首者玄袍玉冠,正是夜华。他身后两名天将手按剑柄,目光扫过广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这位便是司音?”一名天将开口,声如铁石,“昔日昆仑小弟子,如今竟掌大局?”
我收笔,起身迎出。白衣未染尘,银日勋章在光下不耀目,却压得住场。
“昆仑虚重才不重相。”我道,“战神门下,唯实力论高下。诸位远来,结界未稳,还请解剑入山。”
那名天将眉峰一挑,似要发作。夜华却抬手拦下,目光落在我右眼。血纹隐现,却不躁动,如封山之印。
“司音师兄果然敏锐。”他微笑,“天音铃确有传讯之用,但今日只为贺礼,不涉他意。不过——”他解下腰间佩剑,递出,“既入昆仑,自当守规。”
我接过剑,神识一扫,果然察觉剑柄内藏一道隐秘禁制。不动声色,我将剑交予弟子:“封入静室,三日后归还。”
夜华看着我,眸光微深:“你与传闻不同。”
“传闻只说司音是墨渊门下第一弟子。”我迎他入殿,“如今我持血月至尊勋,掌三成本源,非为传闻而活。”
他轻笑:“那你是为何而活?”
我步履未停:“为昆仑不坠,为四海安宁。”
殿中已备茶案。夜华落座,我亲自斟茶。茶烟袅袅,他忽道:“听闻你曾女扮男装入昆仑?”
我抬眼:“是。”
“不惧非议?”
“修行之路,本就不在皮相。”
他沉默片刻,终是举杯:“敬司音。”
我举杯相迎。茶未入口,山门外又起灵光波动。一道粉影破空而至,折颜提着酒坛从天而降,落地便嚷:“小十七!你师尊可许你喝酒?”
众人哄笑。叠风低头憋笑,三师姐掩唇。我放下茶杯,起身迎去。
“折颜上神的酒,我守了七万年冰棺都馋得睡不着。”我接过酒坛,拍开封泥,酒香顿时弥漫,“今日岂能不饮?”
折颜大笑:“好!这才像青丘帝姬的气魄!”
我提坛走向主位,转身面对满殿弟子与来使,高举酒坛。
“此酒,敬昆仑。”
风穿殿而过,吹动我左襟银日勋章,九道光环微闪。
“敬同门。”
夜华抬手,将杯中茶泼于地,以示同敬。
“敬四海安宁。”
我仰头,酒入喉,灼烈如火。放下坛时,眼角余光瞥见墨渊立于殿外石阶,黑袍如夜,目光沉静。
我走下主位,行至他面前,单膝触地,右手抚心。
“弟子以血月至尊之名,请师尊允此宴。”
墨渊低头看我,良久,缓缓抬手,掌心覆上我额头。一股温润仙力流入识海,仙缘镜轻轻一震,如获认可。
“准。”
我起身,退至侧位。叠风递来名册:“青丘车驾已入昆仑境,半个时辰后至。”
我点头,正欲吩咐迎宾事宜,右眼忽地一热。血纹未痛,却有异感,似有某物正在靠近。我悄然催动仙缘镜,镜面微光一闪,映出山道尽头一辆玉辇——辇身雕凤,帘幕垂纱,可就在那纱影之中,一抹暗红若隐若现。
不是血,是符。
我收镜,不动声色。
“叠风,带十二弟子迎至山门,礼乐先行,但——”我压低声音,“乐师不可近辇三十步内。”
他一怔:“为何?”
“符音相冲,恐乱阵。”
他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我立于殿前,望向山道。玉辇渐近,青丘旗帜在风中展开,九尾狐纹栩栩如生。车帘掀开一角,白止端坐其中,目光如炬。
我整衣,抬步迎去。
“青丘之主,远道而来。”我抱拳,“司音恭迎。”
白止下车,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终是点头:“帝姬之姿,不负青丘。”
我侧身引路:“父君请入殿。”
他迈步前行,忽问:“你以女子之身执掌昆仑大局,可有人不服?”
“有。”我坦然,“但不服者,已见银日。”
他低笑:“好。”
行至殿门,折颜提着空坛晃过来:“白止!你带的可是十里桃林最后一坛‘醉生梦’?”
“是。”白止道,“专为今日。”
折颜大喜,抢过酒坛便开。我站在一旁,目光扫过随行车队——十二名侍女,八名护卫,皆低眉顺目。可就在最后一名护卫抬脚跨过山门时,他靴底一道微光闪过。
我瞳孔一缩。
仙缘镜自动映照——那光是逆灵符,能短暂屏蔽结界感知。
我未动。
“入殿吧。”我对白止道,“夜华已在等候。”
他点头,步入大殿。那名护卫低着头,跟在最后。
我落后半步,右手悄然按上剑柄。剑未出鞘,但指尖已触到那道裂开的血痂——昨夜滴落的血,早已干涸,可今日,它又要染上新的痕迹。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