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停在黑曜石平台边缘,船身尚未完全落稳,脚下石面已开始震动。我扶住舷边雕栏,掌心传来一阵滚烫——那是贴身收藏的玉符在发烫,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即将苏醒的东西。
墨渊率先跃下云舟,战袍翻卷如铁幕垂落。他立于平台中央,目光直指那扇缓缓开启的宫门。幽光自缝隙中渗出,映得海水泛起暗红波纹,像是有血在水底悄然扩散。
我紧随其后落地,袖中仙缘镜微微震颤。上一刻它还因东皇钟的窥视而反噬神识,此刻却安静下来,只在内里流转着一道极细的金线。我不敢再以灵力催动镜面,唯恐再度惊动那双赤焰之眼。但师尊既已前行,我不能迟疑。
宫门前的地砖刻满封魔咒文,此刻正随着大门开启而逐一亮起。那些符纹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游移,重新排列成某种陌生阵势。我蹲身细看,指尖轻触其中一道裂痕,冷意顺着指腹窜入经脉。
“别碰。”墨渊低声喝止。
我收回手,却未起身,反而将袖中仙缘镜取出,翻转至背面朝上。镜背温润,映不出景象,但我记得昨夜在昆仑密室时,墨渊曾以真火点燃灵灯,四角符火交叠之下,镜背曾浮现出被遮蔽的隐纹。此时虽无外力激发,可当我凝神注视,那一道金线竟自行延展,在镜背上勾勒出一条曲折路径。
这路径与地面符文走向截然不同。
我心头一沉。眼前所见并非防御阵法,而是逆向运转的噬魂阵图。此阵以怨念为引,借闯入者神识为薪柴,步步蚕食,最终汇聚于高台之上,供养某具残魂复苏。
“师尊。”我压低声音,“不可入内。”
他脚步微顿,未回头,只问:“何故?”
“此地布有噬魂阵。”我指向地面,“寻常破阵需毁其眼、断其脉,可此阵不同。它的阵眼不在一处,而在移动——每一步踏错,都会让阵势更完整一分。我们若贸然前行,便是亲手为敌人添火。”
墨渊终于侧目,目光扫过我手中镜背的金线轨迹。片刻沉默后,他缓声道:“你说它是活的?”
“是。”我点头,“它在等我们走进去,然后……把我们也变成祭品。”
风忽然止了。连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都消失了。整片海域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唯有宫门之内,隐约传来低语。那不是人声,也不是鬼泣,更像是无数破碎记忆在黑暗中彼此撕咬,发出的呜咽与嘶鸣。
我闭了闭眼,再睁时,已咬破舌尖。一滴心头血落在仙缘镜背面,血珠未散,竟被镜面缓缓吸尽。刹那间,镜背金光大盛,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路自脚下延伸而出,绕开所有明亮符文,贴着阴影边缘蜿蜒向前。
“这是……?”墨渊皱眉。
“避阵之路。”我说,“它不会带我们直达核心,但能避开主脉,暂保神识不损。”
他盯着那条光路,眼神渐冷:“如此精密的布置,绝非残魂可为。背后必有人主持。”
我握紧玉符,那热度仍未消退。“七万年前你封印擎苍时,他曾言‘终有一日,我会从钟腹归来’。如今钟体异动,宫门自启,或许……他从未真正离去。”
墨渊不再多言,只抬手按剑,转身面向宫殿深处。他站在我身前半步,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走前路,我随你身后。若有异动,立刻退回来。”
我应了一声,迈步踏上那条由镜光指引的隐秘路径。
每一步落下,脚底都能感觉到石砖下的震动愈发剧烈。那些原本熄灭的符文虽未亮起,却在暗处隐隐搏动,如同埋藏于地底的心脏。越靠近宫门,空气越是粘稠,呼吸之间似有东西缠绕鼻腔,带着腐朽的气息。
宫门彻底敞开时,一股黑气轰然涌出。
那不是雾,也不是烟,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存在,如潮水般扑来,撞在墨渊撑起的结界上,发出沉闷撞击声。黑气中夹杂着扭曲面孔,有的怒吼,有的哀哭,皆不成形,却拼命伸出手臂,试图抓破屏障。
我屏息疾行,沿着光路斜切而入,在距离门槛三步之处猛然停步。
眼前景象令人心悸。
水晶宫殿内部远比外观所见广阔,穹顶高悬,四壁透明如琉璃,可透过晶壁看见深海之中游荡的巨大影子,似鱼非鱼,似龙非龙。正中央是一座悬浮高台,由九根锁链自穹顶垂落固定,台上空无一物,唯有一团不断旋转的黑雾缓缓凝聚。
而环绕高台的地面,则刻满了层层叠叠的血色符环。每一圈符文都在缓慢转动,方向相反,速度不一,构成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阵法。更有无数细小的黑丝从符文中探出,如根须般扎入地下,又从另一端钻出,连接下一圈符环。
这才是真正的噬魂阵全貌。
它不是平面阵法,而是立体运转的囚笼,专为困杀强敌而设。一旦踏入,便会被层层剥离神识,最终沦为滋养残魂的养料。
“阵心未成。”我低声说,“那团黑雾尚不稳定,说明擎苍还未完全复苏。但若任其继续吸纳怨气,最多半个时辰,便可凝聚出半实体。”
墨渊眸光一凛:“所以现在有人在替他完成仪式?”
“正是。”我盯着那些黑丝般的符线,“这些连接点极为脆弱,稍加干扰便会断裂。若能在阵势合拢前切断几处关键节点,或可延缓其进程。”
“那你可知何处为断点?”
我摇头:“仙缘镜只能显路,不能断脉。贸然出手,反而会触发反噬。”
话音未落,头顶水晶突然映出一片猩红。
我抬头望去,只见穹顶之上,原本清澈的晶壁竟渐渐染上血色,仿佛整座宫殿正在渗血。与此同时,地面符环转动加快,黑丝剧烈震颤,似有某种力量正在强行催动阵法。
“有人在加速。”墨渊沉声,“不能再等。”
“可若强行破阵……”
“我自有分寸。”他抬手欲召剑出鞘。
就在这一刻,我袖中玉符猛地一烫,几乎灼伤肌肤。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嗡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脑海中震荡开来,像是一根弦被人轻轻拨动。
我猛然抬头。
高台上的黑雾微微晃动,其中似有光影闪现。再定睛时,竟浮现一张模糊人脸——眉骨高耸,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讥诮与傲慢。
那是擎苍的模样。
他并未睁眼,却仿佛已看穿我们所在。
墨渊察觉异样,迅速挡在我前方,掌心结印,一层淡金色屏障瞬间笼罩周身。与此同时,四周符环齐齐一震,所有黑丝同时绷直,如弓弦拉满,蓄势待发。
“他在试探。”我说,“真正的残魂还未苏醒,这只是意志投影。但他已知道我们来了。”
墨渊目光如刃:“既然来了,便没有退的道理。”
他一步踏前,右足刚离地,我忽觉脚下光路骤然黯淡。
低头一看,那由仙缘镜指引的金线竟在一点点褪色,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吞噬。再抬头,整座宫殿的光线都在变化——原本透入的幽光被彻底遮蔽,唯有高台黑雾散发出的红芒照亮四周。
而那红芒照到之处,地面符文逐一亮起,不再是缓慢运转,而是疯狂旋转,如同巨兽张开了口。
我知道,阵法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