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回廊”的深处,时间与空间的规则都显得暧昧不清。巨大的星舰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沉默地漂浮在扭曲的光影中,一些残破的舰体上还偶尔迸发出失控的能量电弧,如同垂死的神经末梢在抽搐。虚空之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锈蚀、能量衰变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属于无数逝去意识的集体哀伤的气息。
流萤的航行变得愈发谨慎。它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如同在林间漫步的灵鹿,依靠着天生的空间感知,规避着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的空间褶皱和引力陷阱。月华护盾收敛到仅能覆盖背上的两人,减少能量波动,避免惊扰回廊中某些未知的存在。
程真依旧在冥想,但她的感知已与外界的诡异环境连接在一起。那些破碎的残骸,那些逸散的能量,甚至这片空间本身扭曲的规则,都在她的意识中投下淡淡的涟漪。她尝试着用【归墟之瞳】的“视角”去观察这一切,发现那些看似坚固的残骸,其“存在”的根基在归墟的视野中显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以被她一个念头“擦除”。而那些紊乱的能量和空间褶皱,则像是一团团纠缠的、无意义的线条。
但这种“视角”也带来了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和……诱惑。一种将眼前一切纷扰复杂归于最简单、最彻底的“无”的诱惑。她必须时刻收敛心神,稳固自身“存在”的认知,才能抵抗这种源自力量本能的同化。
拉结尔则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扫描仪,记录着回廊中一切异常的数据。他的目光偶尔会在某些特别巨大的、带有明显古老文明印记的残骸上停留片刻,银色眼眸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检测到异常的精神波动残留,”拉结尔忽然开口,打断了程真的内省,“并非来自实体,更像是……强烈情感在极端环境下烙印在空间结构上的‘记忆回响’。”
程真顺着拉结尔指引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域,中央漂浮着一块异常光滑、如同黑曜石般的巨大石板,石板上没有任何标识或纹路,但它周围的空间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凝滞感。
“靠近些。”程真示意流萤。
流萤轻盈地靠近那块黑曜石板。随着距离拉近,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情绪洪流骤然冲击着程真和拉结尔的意识!
并非具体的画面或声音,而是纯粹的、绝望的呐喊与无尽的不甘!
—— 冰冷彻骨的恐惧,源于对未知毁灭的预知。
——撕心裂肺的愤怒,针对背弃盟约的“盟友”。
——深入骨髓的悔恨,对于某个关键抉择的错误判断。
——最后,是吞噬一切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决绝,与毁灭同归的疯狂意志!
这情绪的回响如此强烈,以至于程真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艘庞大舰船在这片空域,为了不被俘获,启动了最终的自毁程序,将自身连同追击者一同化为宇宙的尘埃。那强烈的自毁意志,如同一个永不消散的幽灵,烙印在了这块偶然幸存的黑曜石记录板上。
程真脸色微白,强行稳定住心神。这情绪的回响,与她在信息暗流中感受到的文明悲歌有些相似,但更加个人化,更加尖锐,充满了未尽的执念与暴烈的终结。
“是‘星烬议会’的旗舰,‘终末宣誓号’,”拉结尔检索着古老的记录,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感慨,“一个曾经辉煌、以探索未知为己任的文明联盟。他们因发现了‘织网者’存在的早期证据而遭到清算。这是他们最后的战场之一。这块石板,应该是他们黑匣子的一部分,记录了最终时刻舰桥成员的集体情绪峰值。”
一个文明的碎片,一段被遗忘的抗争史。在这冰冷的回廊中,这样的残骸不知还有多少。
“他们的抗争……有意义吗?”程真看着那块仿佛凝聚了无尽痛苦与决绝的石板,轻声问道。
“从结果看,他们失败了,文明火种熄灭。”拉结尔平静地回答,“但从‘记录’的角度,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抗争,他们留下的信息残片(比如这块石板),都成为了后来者(比如我们)认知‘织网者’、理解这场跨越时空的战争的拼图之一。个体的意义或许渺小,但信息的传递与积累,本身就在编织着历史另一种可能的轨迹。”
就在这时,流萤忽然发出一声带着警惕意味的低鸣,停下了脚步。
前方,原本空旷的航道上,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个模糊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虚影缓缓凝聚。那虚影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是“新逐风号”的形态!甚至能看到舰桥上几个熟悉的身影轮廓——韩修正对着通讯器大喊,慕青虹在医疗台前忙碌,苏陌沉默地站在观测窗前……
是海市蜃楼?还是……?
程真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下一秒,她眼中厉色一闪,【归墟之瞳】的力量瞬间扫过那片虚影!
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散,露出后面一片正常的、布满细小残骸的空间。
“高强度的精神干扰,”拉结尔迅速分析,“利用了我们潜意识中对同伴的牵挂和对过去的记忆,结合此地的空间特性,制造出的幻象。目的是拖延我们的脚步,或引发精神动荡。”
程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幻象而泛起的波澜。她知道,这恐怕不是自然现象。“织网者”已经将触角伸入了这片混乱的区域,开始使用更加诡谲的心理战术。
“它们越来越近了。”她沉声道。
流萤再次启程,但周围的氛围明显变得更加压抑。低语般的杂音开始若有若无地在意识边缘响起,扭曲的光影中时不时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恐怖剪影,空间本身也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飞行阻力大增。
“我们被锁定了,”拉结尔确认道,“某种大型现实稳定锚正在远程作用于这片区域,试图固化空间,限制我们的机动性。同时,检测到多个高能信号正在从不同方向切入回廊,预计三小时内接触。”
三小时。
程真看向导航界面,距离计算出回廊的出口,至少还需要五个小时。
一场在破碎坟场中的亡命追逐,已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