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是被一阵灼痛惊醒的。不是病房里输液针管带来的微凉刺痛，是硝烟裹着火星烫在脸颊的疼，是黄沙钻进衣领磨得皮肤发紧的疼。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没有雪白的天花板，没有挂着点滴的输液架，只有被炮火熏得发黑的断墙，只有漫天翻卷的灰黄色硝烟——空气里满是火药味、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焦糊味，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咳什么咳！不要命了？”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杨卫国转头，撞进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军帽歪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左脸颊一道血痕从眉骨划到下颌，却半点没减眼里的锐气。青年身上的军装满是补丁，领口磨得发亮，腰间别着柄刺刀，刀鞘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鬼子的狙击手在对面楼里盯着呢！”青年压低声音，手指向不远处一栋塌了半边的砖楼，“刚补上来的？连基本的隐蔽都不会？”
杨卫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明明前一刻还在医院陪父亲说话，父亲拿着老烟斗，正跟他讲“战场上的江湖没有虚头巴脑，只有真刀真枪”，怎么眨眼间就到了这鬼地方？他下意识摸向腰间，触到一片冰凉——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步枪，枪身缠着旧布条，枪托处有明显的磕碰痕迹，显然是用过很久的老枪。
“发什么愣！”青年见他不动，又拽了他一把，将他拉进身后的战壕，“俺叫柱子，三排的。你叫啥？从哪个部队调过来的？”
“杨……杨卫国。”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不是……我没调过来……”
话没说完，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响起，子弹擦着战壕沿飞过，溅起的泥土落在两人肩头。柱子瞬间绷紧身体，抓起身边的步枪，瞄准远处的敌人扣下扳机，动作一气呵成。“别管那么多！现在你就是三排的人，要么跟着俺杀鬼子，要么等着被鬼子打死！”
杨卫国趴在战壕里，心脏狂跳不止。他看着柱子侧脸的轮廓，看着远处硝烟中隐约可见的日军钢盔，看着战壕里其他战士——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双手却死死攥着一把刺刀，指节泛白；有个缺了条腿的老兵，靠在一根断木上，左手撑着地面，右手举着枪，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还有个戴眼镜的青年，正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伤兵包扎伤口，镜片上沾着灰尘，却挡不住眼里的坚定。
没人哭喊，没人退缩，甚至没人多说一句话。只有子弹上膛的“咔嚓”声，只有偶尔响起的“小心”“左边有鬼子”，只有远处“冲啊”“杀啊”的呐喊，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杨卫国突然想起父亲说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可眼前的江湖，没有烟搭桥酒铺路，只有枪林弹雨，只有生死相搏。
“鬼子要冲上来了！准备近战！”老兵突然喊了一声，拔出腰间的刺刀，卡在步枪上。柱子也迅速上好刺刀，转头对杨卫国说：“一会儿跟着俺，别乱跑！记住，要么扎鬼子，要么被鬼子扎，没第三条路！”
杨卫国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步枪。他看着日军一步步逼近，看着那些戴着钢盔的身影越来越近，突然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不是害怕，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是一种想要站起来、想要保护身边人的冲动。
就在这时，阵地右侧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杨卫国转头看去，只见一辆日军坦克冲破了防线，履带碾过战壕，机枪吐着火舌，压得右侧的战士们抬不起头。几个战士抱着手榴弹冲上去，却都倒在了坦克的机枪下。
“妈的！”柱子红了眼，抓起几颗手榴弹就要冲，却被老兵死死拽住：“慌啥？坦克装甲厚，手榴弹炸不动！等它再近点，找机会炸履带！”
“再近就晚了！右侧的兄弟快顶不住了！”柱子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就在这时，那个戴眼镜的青年突然爬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用粗布包着的炸药包，炸药包上还插着引线。
“我去炸了它！”青年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他推了推眼镜，看向老兵：“李叔，我是学机械的，知道坦克的薄弱点。你们掩护我，我去炸履带！”
“不行！太危险了！”老兵摇头，“你还年轻，不能去！”
“李叔，没有时间了！”青年说着，已经拉开了导火索的保险栓，“我爹是北大的教授，他说过，国难当头，人人有责。我能做的，就是这点事！”
话音刚落，青年已经跃出战壕，猫着腰往坦克方向跑。日军的机枪立刻扫向他，他踉跄了一下，左腿被打中，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可他没停，拖着受伤的腿，继续往前爬。
杨卫国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浑然不觉。他看着青年一点点靠近坦克，看着坦克的机枪一次次扫向青年，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青年爬到坦克旁，准备将炸药包塞进履带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后背。
青年身体一僵，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炸药包塞进了坦克履带，然后拉响了引线。“轰隆”一声巨响，坦克停了下来，履带被炸断，冒着黑烟。而那个戴眼镜的青年，却再也没站起来，他趴在坦克旁，身体渐渐冰冷。
战壕里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烈的呐喊。“为小张报仇！”老兵率先冲了出去，举着枪对准日军。柱子也跟着冲了出去，杨卫国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起身，举起步枪，扣下了扳机。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中敌人，只知道要冲，要杀，要为那个戴眼镜的青年报仇，要守住这片阵地。
战斗一直持续到暮色降临。日军终于撤退了，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武器。战壕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迹和弹壳。战士们累得瘫坐在地上，有的靠在断墙上，闭着眼睛休息；有的则默默地收拾着战友的遗体，脸上没有表情，却难掩眼里的悲痛。
柱子给杨卫国递来半块干硬的饼，饼上还沾着沙土。“吃点吧，补充点体力。晚上鬼子说不定还会来偷袭。”
杨卫国接过饼，却没胃口。他看着远处青年的遗体，心里沉甸甸的。“那个……小张，他叫什么名字？”
“张启明，北大机械系的学生，去年投笔从戎来的部队。”柱子叹了口气，“他跟俺说，等抗战胜利了，他就回去继续读书，然后造中国自己的坦克，再也不让鬼子的坦克欺负咱们。”
杨卫国咬了一口饼，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他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生活，想起宽敞的房子，想起美味的食物，想起手机里的短视频——那些他曾经觉得平淡无奇的日子，竟是眼前这些战士用生命换来的。
“俺跟你说，”柱子靠在战壕壁上，看着远处的夕阳，“这就是咱战场上的江湖。没有什么‘爱意随钟起’，也没有什么‘红尘一粒粟’，只有‘要么生，要么死’。在这里，兄弟就是能替你挡子弹的人，家国就是能让你用命去守的地方。”
老兵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水壶，递给杨卫国：“喝点水吧。别想太多，小张是英雄，他没白死。咱们守住了阵地，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杨卫国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水有些凉，却让他清醒了不少。“李叔，你们……不怕死吗？”
老兵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咋不怕？俺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俺也想活着回去，看孩子长大。可俺更知道，要是咱们不拼命，鬼子就会打进咱们的家，杀了咱们的老婆孩子，毁了咱们的山河。到时候，就算活着，也没啥意思。”
杨卫国沉默了。他想起父亲说的“江湖是守本心”，想起父亲手里的老烟斗，想起父亲常说的“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原来，父亲说的江湖，和眼前的江湖，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守住心里的那份责任，守住身边的人，守住自己的家国。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杨卫国抬头看去，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穿着军装，腰间佩着 sword，脸上带着刚毅的表情。“同志们，辛苦了！总部命令，今晚休整，明天一早，我们反攻！”
战士们立刻站起来，举起枪欢呼。杨卫国看着他们眼里的光，看着他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害怕了。他握紧了手里的步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他们，杀鬼子，守家国。
可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杨卫国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的欢呼声渐渐远去，眼前的战场也渐渐模糊。他想抓住柱子的手，却什么也没抓住，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卫国！卫国！你咋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卫国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是父亲焦急的脸庞。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柔软的床单，不是冰冷的战壕。
“爸……”杨卫国坐起身，环顾四周——还是熟悉的病房，床头柜上放着父亲的老烟斗，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你刚才咋了？突然就晕倒了，可把俺吓坏了。”父亲拍着他的背，语气里满是担忧。
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硝烟的痕迹，没有伤口的疼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净而温暖，没有枪茧，没有血迹。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那场梦，却真实得让他心悸。他想起柱子的脸，想起老兵的话，想起那个戴眼镜的青年，想起那些为了家国而牺牲的战士。他突然明白，父亲说的“江湖”，从来不是个人的算计与妥协，而是危难时的挺身而出，是为了家国的拼尽一切，是像那些战士一样，把命交给信仰，把心留给山河。
“爸，”杨卫国看着父亲，声音有些沙哑，“我懂了。我懂你说的江湖了。”
父亲笑了笑，拿起床头柜上的老烟斗，在手里转了转：“懂了就好。不管是在病房里，还是在战场上，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江湖的本质都没变——守住本心，守住责任，守住身边的人。这就是最好的江湖，也是最好的人生。”
杨卫国点点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知道，这样的日子，是那些战士用生命换来的。而他能做的，就是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守住这份用鲜血换来的“江湖”。
病房里很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响。父亲拿着老烟斗，轻轻摩挲着烟杆上的木纹，眼神里满是岁月的沉淀。杨卫国看着父亲，看着那只老烟斗，突然觉得，这场穿越历史的梦，不仅让他懂了“战场上的江湖”，更让他懂了人生的意义——不是随波逐流，不是贪图安逸，而是守住心里的那份责任，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身边的人，守护这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