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界与其说是一个“地方”,倒不如说是一种溃烂的现实。
它的边界没有经纬,没有形态,只有一团团蠕动的几何畸变——三角形长出眼球,圆形撕裂成锯齿状的嘴,直线在半空中打结、自噬、无限折叠。
界外虚空本应是空无一物的澄澈之境,可一旦靠近下界影响范围,便如被某种活体霉菌侵蚀,扭曲成无法理解的结构。
空间在此处不再是容器,而是器官:膨胀、收缩、分泌粘液般的暗物质,又在下一瞬坍缩成尖锐的骨刺。
最令人胆寒的,是那些从虚无中伸出的巨大触手。
它们并非血肉,亦非能量,更像是“概念”的具象化残渣——有的由无数倒悬的钟表组成,指针逆走,滴答声能令时间局部崩解;有的表面覆盖着不断重写的文字,每读一个字,观者便遗忘一段记忆;还有的通体透明,内里却囚禁着无数尖叫的灵魂,面孔紧贴“皮肤”向外张望,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这些触手缓缓摆动,如同深海巨兽的须肢,在阴影中潜伏,静待猎物。
它们不靠视觉捕食,而是嗅探“秩序”的气息——任何携带逻辑、结构、意义的存在,都会激起它们狂热的食欲。
远征军第军团正航行于这片畸变边缘。
这支军团由三万七千二百艘主舰、十二万八千艘护卫艇、九百座移动虚空堡垒及四千二百万作战单位组成。
旗舰“银叶回响号”长达三百公里,舰体由母树根脉与星核合金编织而成,表面流动着精灵神力形成的动态符文矩阵,能实时解析并重构周围物理法则。
每一艘战舰都搭载“织序核心”——由精灵神牧师亲自铭刻的微型秩序引擎,可在混沌中开辟临时稳定区。
舰队阵列并非固定队形,而是如蜂群般自主协同,每艘舰船的位置、速度、魔力输出皆由全域意识网络同步调控,误差不超过0,也就是没有误差。
然而,即便如此先进的存在,也未能完全隔绝下界的感知。
舰队仅在畸变虚空边缘稍作停留,进行跃迁校准,那些沉睡的触手便骤然苏醒。
先是轻微震颤,继而疯狂抽搐,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
数以亿计的虚空触手从各个维度裂缝中钻出,有的缠绕成螺旋阶梯直插舰腹,有的分裂成千万细丝试图钻入舰体缝隙,还有的干脆将自身扭成黑洞状的吞噬口器,发出无声的引力咆哮。
触手表面渗出荧绿色的黏液,所过之处,连光都被腐蚀成噪点。
而在触手的阴影深处,无数双眼睛亮起。
它们属于“反兽”。
这群虚空恶兽没有固定形态,时而如剥皮的犬类,肋骨外翻成翅膀;时而如倒挂的人形,头颅藏在胸腔内,脊椎末端长满眼球;有时干脆是一团沸腾的几何体,不断在立方体、十二面体、克莱因瓶之间切换,每一次变形都伴随空间的撕裂。
它们的皮肤上布满逆向生长的鳞片,每一片都刻着亵渎逻辑的符号——“1+1=腐烂”、“因果=谎言”、“存在=错误”。
反兽不呼吸,不进食,只以“否定”为生。
它们憎恨一切有序之物:知识令它们灼痛,理性使它们痉挛,连“美”都能引发它们剧烈的呕吐反应。
此刻,它们躲在触手之后,用上千种不同频率的恶意注视着舰队。
有的反兽用脊椎骨敲击虚空,发出能瓦解意志的节奏;有的将自身眼球摘下,抛向舰队方向,眼球在半空炸裂成悖论云雾;还有的彼此融合,形成一座不断自我否定的活体祭坛,口中吟诵着颠倒的祷词:“无即有,乱即序,毁灭即创造……”
一位人类观测员透过舷窗看到这一幕,瞬间冷汗浸透衣背。
他并非恐惧那些狰狞外形,而是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仿佛自己的思维正在被某种东西啃噬。
他下意识抓住胸前的银叶护符,低声念道:“精灵神护佑……”
话音未落,最近的一条触手猛然拍向舰体。
护盾泛起涟漪,织序核心发出高频嗡鸣,强行将接触区域的物理常数重置。
触手被弹开,断口处喷涌出黑色数字流,每一个数字都在尖叫。
反兽们发出无声的狂喜。
对它们而言,这不仅是猎物,更是盛宴——一支由秩序铸就的军队,竟敢踏入它们的领域。
虚空在颤抖,不是因恐惧,而是因饥渴。
触手如亿万条狂怒的巨蟒,自畸变虚空深处暴起,狠狠拍向远征军第军团的舰阵。
第一波攻击迅猛而致命——有的触手化作液态酸雨,腐蚀舰体装甲;有的凝聚成音爆尖锥,直刺魔力核心;还有的干脆将自身折叠成微型奇点,试图撕裂空间结构。
数艘护卫艇瞬间被击穿,护盾如薄冰碎裂,船员被抛入虚空乱流。
然而,当第二波攻击袭来时,同样的手段却如泥牛入海。
那曾溶解合金的酸雨,如今在舰体表面凝成无害的晶珠滚落;音爆尖锥撞上舰壳,竟被反弹回去,在虚空中炸出一片紊乱回响;微型奇点尚未靠近,便被舰载织序核心主动释放的“反熵场”中和,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舰队在进化。
这不是预设的防御程序,而是源于精灵神赋予的“活体适应”特性。
每一次遭受新型攻击,整支舰队的魔能网络便会即时解析其底层逻辑,并在瞬间重构舰体结构、魔力回路乃至局部物理法则,生成针对性抗性,甚至衍生出反击机制,下一次再使用相同的手段进攻,攻击将会被加强后原路反弹给进攻者。
第一次被酸蚀,第二次便长出抗酸鳞甲;第一次被音爆贯穿,第二次便共振反制;第一次遭奇点吞噬,第二次便主动投射微型白洞将其抵消,随后白洞喷射出超阶永恒黑洞,将触手撕裂成比正常的界外虚空还要空虚的空洞。
触手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们不再重复,而是疯狂切换攻击形态——下一秒,一条触手化作记忆窃取之鞭,抽打之处,船员瞬间遗忘自我;再下一秒,另一条触手喷吐“逻辑瘟疫”,使舰载AI陷入无限悖论循环;紧接着,又有触手扭曲成时间褶皱,试图将整艘战舰拖入过去某一刻的毁灭瞬间。
每一次,都是全新的杀招。
每一次,都只有效一次。
而在触手狂舞的阴影之后,反兽悄然潜行。
它们不正面冲锋,只如鬣狗般蛰伏于虚空裂隙,专挑被击落的船员下手。
一旦有人坠入乱流,数十头反兽便从维度间隙中钻出,脊椎如鞭甩动,眼球喷射否定射线,试图将落单者彻底“抹除存在”。
它们啃噬的不是血肉,而是“意义”——被它们咬中的生灵,会逐渐失去名字、记忆、身份,最终化作一团无名的混沌尘埃。
但落入虚空的船员中,不乏15级初位级别的强者。
一位人类剑士在坠落途中猛然翻身,手中长剑燃起秩序之焰,一斩劈开三头扑来的反兽。
他足尖在虚空残骸上一点,身形如电,跃向最近一艘受损护卫艇,途中顺手拽住一名昏迷的矮人技师,将其抛回舰内气密舱。
不远处,一位半身人游侠踩着断裂的舰桥钢梁疾奔,弓弦连震,每一箭都精准钉入反兽的“逻辑节点”——那是它们体内唯一脆弱的悖论核心。
箭矢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灵神赐予的“真言符文”凝聚而成,中者即溃。
更远处,一位兽人萨满悬浮于虚空,双手结印,口中吟唱古老战歌。
声波化作金色锁链,将五头围攻落单学者的反兽捆缚,随即引爆,炸成漫天逆向符号的灰烬。
他一把抓住学者衣领,低喝:“抱紧!”
随即借力蹬向一艘藤蔓飞舟,稳稳落在甲板上。
这些强者在舰船之间来回跳跃,如流星穿梭于风暴。
他们不求歼灭所有反兽——那几乎不可能——只求救下尽可能多的同伴,并为舰队争取适应时间。
每一次救援,都伴随着魔力与虚空恶意的激烈碰撞;每一次腾跃,都在混乱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坚定的秩序轨迹。
触手愈发狂躁。
它们开始融合、变异、自我献祭,只为创造出前所未见的攻击方式。
一条触手将自身拆解成无可计数的极限微观级“认知病毒”,试图从思维层面瓦解船员;另一条则召唤出“负质量风暴”,令周围空间产生排斥性坍缩。
但舰队依旧屹立。
银叶回响号舰首亮起一道环形光纹,那是全域适应完成的标志。
下一瞬,所有战舰表面浮现出与触手攻击同源却逆向运行的符文——舰队不仅免疫了当前攻击,更开始主动释放“反制脉冲”,将触手的畸变能量反弹回去。
触手发出无声的尖啸,纷纷缩回阴影。
反兽也暂时退却,藏入更深的虚空间隙,眼中闪烁着不甘与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