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属于婴儿的细小骸骨！
它们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塔内的地面上，墙角边，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有些已经彻底白骨化，有些还粘连着些许干枯的皮肉和毛发。这些骸骨大多残缺不全，显示出被野兽啃咬或者自然腐烂的痕迹。
荧光棒的光芒扫过，映照出无数空洞的眼窝和扭曲的细小肢体，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呃……”宋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他虽然经历过不少血腥场面，但眼前这种针对婴儿的、大规模的、堆积如山的残忍，依旧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
叶臻脸色煞白，捂住嘴，身体微微颤抖。顾疏桐更是瞬间泪流满面，她紧紧捂住怀中被荧光惊动、有些不安的女婴的耳朵，仿佛不想让她看到、听到这人间地狱的景象。她能够想象，这些小小的骸骨，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经历的是何等的黑暗、寒冷、饥饿和痛苦。
乔任梁的喉咙也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些骸骨，而是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注意脚下，别碰到……还有，留意墙壁和可能的通道。”
凌昭站在骸骨堆的边缘，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骸骨，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些依附在骸骨之上的、更加凝练和狂暴的怨念能量上。与塔外那些相对分散的怨气不同，塔内的怨念更加集中，更加古老，也更加……疯狂。
她能“听”到它们无声的尖啸，那是对生命不公的最恶毒诅咒，是对这个抛弃它们的世界的彻底憎恨。
“能量源在上面。”凌昭抬手指向通往上一层的、隐藏在黑暗中的石阶。那石阶同样由粗糙的石块砌成，上面也散落着零星的骸骨。
五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骸骨，朝着石阶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可能传来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踏上石阶，阴冷的感觉更甚。石阶陡峭而湿滑，布满了青苔。
第二层、第三层……
景象大同小异。依旧是堆积的婴儿骸骨，只是越往上，骸骨似乎越“新鲜”一些，有些甚至还能看到尚未完全腐烂的襁褓碎片。空气中的怨念也越发浓稠和暴戾。
当他们踏上第四层时，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这一层的骸骨相对少了一些，但在石壁的角落，他们看到了一些零散的、粗糙的玩具——磨得光滑的小石子，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蚱蜢，甚至还有半个脏污的拨浪鼓。这些东西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温馨，反而更加凸显了这些生命曾经存在过、却又被无情剥夺的残酷。
而且，这一层的怨念，除了憎恨和绝望，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对“生”的眷恋和回忆。
顾疏桐看着那个脏污的拨浪鼓，仿佛能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紧紧握着它，眼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微弱的留恋。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刺着。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往上时——
“呜……呜呜……”
一阵清晰的、不同于之前那些细碎哭声的，更加响亮、更加委屈的婴儿啼哭声，突然从他们下方的楼层传了上来！
这哭声……很熟悉！
是那个被顾疏桐从李二手中救下的女婴！
她明明被顾疏桐紧紧抱在怀里，为什么哭声会从下面传来？！
顾疏桐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的襁褓。女婴确实在哭，但声音微弱，是因为塔内环境的不适。而那从下方传来的、响亮的哭声，仿佛是这个女婴的……回响？或者说，是塔内怨灵模拟出来的？
“不对劲！”叶臻脸色骤变，她的【推演】能力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预警，“下面……有东西上来了！”
话音刚落！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下方的石阶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在沿着石阶快速爬上来！
幽绿色的荧光棒光芒有限，无法照得太远，只能看到下方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蠕动的黑影，正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是那些骸骨！”宋立眼尖，看到了光芒边缘处，几具细小的白骨竟然如同活物般，正用一种极其扭曲诡异的姿势，沿着石阶向上攀爬！它们的眼窝中闪烁着幽绿色的鬼火，下颌骨开合，发出无声的尖啸！
不仅仅是骸骨！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凝练的怨念能量，也开始实质化，形成一个个模糊的、扭曲的婴儿鬼影，发出尖锐的啼哭，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仿佛因为他们这些“生人”，尤其是顾疏桐和她怀中那个“例外”的女婴的闯入，彻底惊醒了这座塔内沉睡（或者说从未安息）的所有怨灵！它们被激怒了！要将这些胆敢亵渎它们安息之地（或者说囚笼）的入侵者，彻底撕碎！
“后退！找地方防御！”乔任梁大吼一声，瞬间抽出随身携带的战术短棍。
宋立怒吼着，将【力大无穷】灌注双臂，一拳将一具扑到近前的白骨砸得粉碎！但更多的白骨和鬼影如同无穷无尽般涌上来！
叶臻迅速激发数张驱邪符箓，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剑般刺向那些鬼影，将它们暂时逼退，但符箓的光芒在浓郁的怨气中迅速黯淡。
顾疏桐紧紧抱着孩子，【治愈】的能力形成一层微弱的白光护住自己和怀中的女婴，但面对这滔天的怨气，她的防御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凌昭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白骨和鬼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这些低级的怨灵，数量再多，也无法对她构成实质威胁。
她抬起手，【吞噬】的力量即将发动。
然而，就在这一刻，顾疏桐怀中的女婴，仿佛受到了极致的惊吓，发出了出生以来最尖锐、最穿透灵魂的一声啼哭！
“哇啊——！！！”
这声啼哭，仿佛按下了某个暂停键。
汹涌而来的白骨潮和鬼影，动作齐齐一滞！
紧接着，所有的哭声、尖啸声、摩擦声，都消失了。
塔内，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顾疏桐怀中女婴那委屈的抽噎声，在空旷的塔内轻轻回荡。
所有的白骨和鬼影，都停了下来，它们那空洞的眼窝或者模糊的面孔，齐刷刷地“望”向了顾疏桐，或者说，望向了她怀中的那个女婴。
那无数的目光中，狂暴的怨毒和憎恨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茫然，有一丝极淡的……类似“羡慕”的东西，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凝固了的悲伤。
冲天的怨念几乎化为实质，无数怨灵的黑影环绕着顾疏桐和她怀中的女婴，发出不甘的嘶鸣。
凌昭阻止了想要吸收怨气的本能，看向顾疏桐：这是你的战场。
死寂。
婴塔第四层的空间里，只剩下顾疏桐怀中女婴细微的、委屈的抽噎声，在冰冷的石壁间轻轻回荡，更反衬出此刻环境的诡异与凝滞。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无数惨白的婴儿骸骨保持着攀爬和扑击的姿势，僵立在石阶上、地面上，空洞的眼窝里，那幽绿色的鬼火依旧在燃烧，却不再闪烁暴戾，而是齐刷刷地“聚焦”在顾疏桐——以及她怀中那个仍在啜泣的新生儿身上。
那些由浓郁怨气凝聚而成的、模糊扭曲的婴儿鬼影，也悬浮在半空，停止了尖啸和攻击。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道混杂着好奇、茫然、一丝极淡的羡慕，以及那跨越了漫长绝望岁月、早已凝固成实质的深沉悲伤的“目光”，穿透了黑暗，落在了那个被温暖怀抱保护着的生命之上。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这数以千百计的无言注视。
这比刚才狂暴的攻击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沉甸甸的、足以将人灵魂压垮的集体悲恸。
宋立保持着挥拳的姿势，肌肉紧绷，额角渗出冷汗，一动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诡异的平衡，重新引来毁灭性的攻击。乔任梁握着战术短棍的手心全是汗，大脑飞速分析着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试图找出背后的逻辑。叶臻脸色苍白，手中的符箓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那滔天的怨气并未消散，只是从狂暴的攻击状态，转入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审视”状态。
凌昭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手，【吞噬】的力量悄然敛去。她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那些静止的怨灵，最终落在身体僵硬、脸色惨白却依旧紧紧抱着孩子的顾疏桐身上。正如她所说，这是顾疏桐的“战场”。这些怨灵因顾疏桐保护女婴的行为而被触动，此刻的静止，更像是一种……考验？或者是一种基于同源命运的……辨认？
顾疏桐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被成千上万道凝聚了无尽绝望的“目光”注视着，她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原上，内心深处所有关于原生家庭的创伤、不被认可的委屈、自我怀疑的阴影，都被毫无保留地剥开、暴露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之下。怀中的女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哭声渐渐止住，只剩下不安的细微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