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隔间内的沉默持续着,压抑而沉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对未知的恐惧交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紧紧缠绕。
乔任梁率先打破了沉默。理性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现状。
“能动吗?”他声音沙哑地问,试图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那黑紫色的伤痕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似乎更加冰冷刺骨,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不断往骨头缝里钻。灵魂层面的灼痛感也持续存在着,带来一种深层次的疲惫。
凌昭的情况看起来更糟。她尝试扶着隔间壁站起来,但双腿发软,后背的伤让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那股阴冷的怨气似乎仍盘踞在她的伤口处,不断侵蚀着她的体力。
“……勉强。”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
“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乔任梁压低声音,“虽然副本结束了,但这里毕竟是‘进入点’,不能保证绝对安全。而且,我们这副样子……”他看了看自己破碎染血的衣服,又看了看凌昭狼狈的模样,“被任何人看到都会引起大麻烦。”
凌昭点了点头,认同他的判断。她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逼仄的、让她想起不好回忆的厕所隔间,找个地方藏起来,弄清楚自己身体到底怎么了。
乔任梁忍着剧痛,率先小心翼翼地推开厕所隔间的门。老旧的合页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廊上的灯光是正常的白色,虽然有些昏暗,但比起副本里那诡异的血红色,足以让人感到一丝安心。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此刻闻起来竟然让人有些怀念——至少,这是“正常”的味道。
走廊空无一人。夜间的医院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们绷紧神经。
乔任梁示意凌昭跟上,自己则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安全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隔间。凌昭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后背的疼痛和体内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直不起腰。
幸运的是,这个时间点的医院走廊确实人迹罕至。他们避开可能有监控的区域(乔任梁特意留意了摄像头的位置),凭借着对医院地形的熟悉(凌昭作为实习护士的本能此刻发挥了作用),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位于这一层尽头的一个废弃的器材储藏室。这里平时很少人来,相对安全。
乔任梁用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回形针勉强弄开了老旧的锁芯(这种实用的技巧他似乎掌握不少),两人迅速闪身进入,然后从里面轻轻反锁了门。
黑暗中,两人靠着冰冷的铁架,再次大口喘息起来。暂时的安全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疲惫和疼痛。
“得处理一下伤口。”乔任梁在黑暗中摸索着,凭借记忆找到角落里可能存放的应急箱。运气不错,一个落满灰尘但未被开封的简易急救箱就在那里。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手机居然还在口袋里,虽然电量告急),微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两人互相检查伤势。
乔任梁肩膀上的黑紫色伤痕触目惊心,皮肤冰冷僵硬,仿佛坏死了一般,轻轻一碰就带来钻心的疼痛和冰冷的灼烧感。
凌昭后背的伤势同样骇人,那黑紫色的淤痕几乎覆盖了她整个肩胛骨区域,微微凹陷,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
普通的消毒水和绷带对这种明显带有“超自然”性质的伤势几乎毫无作用。他们只能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周围可能存在的污垢,然后用绷带勉强包扎固定,更多的是心理安慰。
处理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气氛有些凝滞。
最终,乔任梁还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凌昭,刚才……最后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很谨慎,没有逼迫,只是带着一种寻求真相的冷静,“我看到你抓住了那张纸,然后……有很强的能量反应。你感觉怎么样?那些能量……”
凌昭包扎的动作顿住了。她低着头,长发再次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黑暗中,只能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极其疲惫、又充满困惑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乔任梁。我真的不知道。”
她抬起头,手机微光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茫然更深了。
“就像……就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一样。碰到那张纸的时候,感觉……感觉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冷……快要炸开了……”她的声音带上了细微的颤抖,显然回忆那一刻的感觉让她极其痛苦。
“然后……然后好像在最黑的地方,有个东西……张嘴把它……吃了。”她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荒诞和恐惧。
“吃了?”乔任梁的眉头紧紧皱起,“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凌昭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感觉不到它是什么!但它就在那里!它好像……好像饱了一点,然后又……又饿了……”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未知让她几乎失控。体内那冰冷的“异物感”和清晰的“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坐立难安。
乔任梁沉默了。他看得出凌昭没有撒谎,她是真的被自己身上的变化吓到了,而且一无所知。这反而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
一个自身拥有未知变量、且可能极度危险的队友。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份疑虑。无论如何,在刚才的副本里,是凌昭多次救了他,尤其是最后推开他挡住那一击。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死了,更别提什么寻找救妹妹的方法了。
“冷静点。”乔任梁的声音放缓了一些,试图安抚她,“现在恐慌解决不了问题。既然我们活下来了,就有机会弄明白这一切。首先,我们要确保自己先活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我们的伤势不寻常,普通的医疗手段可能无效。可能需要寻找……‘副本’相关的治疗方法。或者,期待它自行缓慢恢复。”
“其次,关于你身上的异常……”他斟酌着用词,“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在我们搞清楚之前,这可能是你的保命符,也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我们需要信息,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副本’世界的事情。”
凌昭慢慢冷静下来,乔任梁的理性分析像是一根锚,暂时稳定了她混乱的心绪。她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
是啊,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现在他们还活着。
强烈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两人都再也支撑不住,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背靠着铁架,瘫坐了下来。
乔任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日期显示,距离他们被拉入副本的那晚,只过去了一个晚上。但在副本里经历的恐惧、挣扎和生死时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尝试回忆副本的细节,那些规则,那些诡异的机制,试图从中找出更多规律和信息,为下一次可能到来的“副本”做准备。但精神的极度疲惫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凌昭则闭上了眼睛,试图内视自己的身体,感知那所谓的“异物”和“饥饿感”的来源,但一无所获。那感觉缥缈而模糊,无法定位,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它的存在。反而是一些陌生的记忆碎片,在她放松警惕时,更容易浮现——水袖挥舞的触感,台板冰凉的温度,某种油彩的味道……这些碎片让她心烦意乱。
沉默再次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或许有一个小时。
凌昭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躁动?源自体内那深层的饥饿感。
她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乔任梁立刻察觉到的异样,警惕地问。
“……不知道。”凌昭皱着眉,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催促着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储藏室角落的一面废弃的、布满灰尘的落地镜。
那镜子原本是用来让医护人员整理仪容的,被淘汰后丢在这里,镜面已经模糊不清,映出的影像扭曲而黯淡。
鬼使神差地,凌昭撑着身体,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那面镜子。
乔任梁疑惑地看着她,也勉强起身跟上:“凌昭?”
凌昭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面镜子吸引了。越是靠近,体内那躁动和饥饿感就越是明显。
她停在了镜子前。
模糊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狼狈、沾着灰尘和干涸血渍的脸庞,以及破碎衣服下包扎的绷带。
看起来就像个刚从灾难现场逃出来的幸存者。
但……不止如此。
凌昭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一种诡异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镜中的影像……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变得有些……不同。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那瞬间,她看到——或者说感觉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像,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异常地向上挑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冰冷贪婪意味的弧度。
同时,她的手背上,那原本光滑的皮肤之下,一个极淡极淡的、由细微暗红色线条勾勒出的图案一闪而过!那图案繁复而诡异,像半张扭曲的脸谱,又像某种未知的符文印记!
它出现得如此之快,消失得更是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但凌昭体内的饥饿感和躁动,却在那一刻达到了一个短暂的峰值,然后缓缓平息下去,重新变回那种深沉的、蛰伏的渴望。
她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