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九没有再说话,留给楚宏远消化和思考的时间。店内只剩下楚宏远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孤峰煞”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钉子,将他牢牢钉在了椅子上。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玄乎说法,此刻却带着惊人的说服力,与他面临的残酷现实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
是啊,自从那栋大楼彻底成为周边最高、最孤立的建筑后,他好像确实越来越听不进不同意见了,觉得自己的判断永远是对的。集团内部那些元老,一个个被他以各种理由边缘化或逼走。生意上的伙伴,也觉得他楚家越来越霸道,合作起来提心吊胆……以前他只觉得是成功带来的必然,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可现在,回头去看,那不就是“性格孤傲,刚愎自用”吗?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商业挫折,以前无往不利的关系网突然失灵,甚至一些合作多年的老客户也突然转向……这不就是“小人暗算,同行排挤,合作伙伴离心离德”吗?
至于“众叛亲离,根基动摇”,看看现在楚氏集团内部的人心惶惶,看看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和催债的银行,不就是活生生的写照吗?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他从未正视过的原因。
楚宏远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遭受猛烈的冲击。他一生信奉的是资本、是人脉、是手段,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和规则。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楚家的败落,可能源于一栋大楼建得太高、太孤?这简直荒谬!
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该如何解释这接二连三、不合常理的打击?难道真是流年不利?可这“不利”也未免太彻底、太精准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端木九。这个年轻人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他想起儿子楚风疯疯癫癫时反复念叨的这个名字,想起关于王翰和那个重病女孩的传闻,想起自己调查时那干净得诡异的背景……
这个端木九,绝对不简单!
可是,难道真的要相信他吗?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风水之说?然后呢?按照他说的去做?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过去的失败,承认了楚家的困境源于一个如此……如此可笑的理由?
楚宏远内心挣扎得厉害。理性的部分在疯狂叫嚣着不信,但求生的本能和眼前铁一般的事实,又让他无法彻底否定。
“就算……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楚宏远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那……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把大楼拆了?或者……搬走?”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楚氏集团总部搬迁,涉及的利益和影响太大,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而且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进行如此巨大的变动,很可能直接引发崩溃。
端木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化解之法,并非只有拆除一途。但凡煞气,皆有克制之法。”
楚宏远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什么方法?”
“两种思路。”端木九伸出一根手指,“其一,借力。在集团大楼的顶层,建造一个大型的、稳固的空中花园,引入活水、种植高大茂盛的常绿树木。以土木之生机,对抗孤高之风煞,营造‘玄武靠山’之感,稳住自身根基。”
建造空中花园?楚宏远眉头紧锁,这工程不小,而且在高楼顶上弄花园,维护起来极其麻烦,投入巨大。
“其二,”端木九伸出第二根手指,“分流。在大楼的东西两侧,选定合适位置,悬挂巨大的、纯铜铸造的圆形风铃,要实心,分量要足。风铃的数量和悬挂方位有讲究,必须精准。借风铃之‘响’与铜器之‘金’,化解、分散直冲而来的无情风气,将‘孤煞’转化为相对平和的‘声动’,虽不能治本,但可缓解当前危局,争取喘息之机。”
悬挂巨大的铜风铃?楚宏远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象一下,楚氏集团那栋象征着现代与权威的摩天大楼,外面挂上几个巨大的、古里古怪的铜风铃……那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这要是传出去,楚家岂不是成了整个江城的笑柄?
一个是投入巨大、维护困难的空中花园,一个是可能让楚家颜面扫地的铜风铃……
楚宏远沉默了。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时而觉得端木九说得有道理,时而又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对方在戏弄自己。巨大的犹豫和怀疑,如同两只手,撕扯着他的理智。
相信,就要接受这种荒诞的解决方案,并且可能付出巨大的代价和声誉风险。
不信,可能就要眼睁睁看着楚家这艘大船,在“孤峰煞”的狂风中被彻底撕碎。
他该怎么办?
楚宏远看着端木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与彷徨。他一生做出的重大决策无数,从未像此刻这般艰难和犹豫不决。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沙哑地说道,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
端木九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你。”
楚宏远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外走去。这一次,他轻轻带上了店门,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端木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眼神平静无波。他知道,楚宏远内心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只是那根深蒂固的骄傲和认知,还需要时间来崩塌。
种子已经种下,能否发芽,就看楚家自身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