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踩着璃月港青石板铺就的路,鞋底偶尔蹭过砖缝里冒出的浅绿苔藓,混着海风的潮湿气息便漫上鼻尖。不同于蒙德城外旷野里带着蒲公英香的风,这里的风里裹着糖炒栗子的焦甜、海鲜汤的鲜醇,还有街角书斋飘来的淡淡墨香——那些摊开在木架上的宣纸,有的画着层叠的群山,有的写着他认不全的璃月诗文,连路过的孩童手里都攥着绘着云纹的纸鸢,跑起来时银铃般的笑声能绕着酒旗转三圈。
“老爷子倒真把这儿养得活色生香。”他晃了晃手腕,系在袖口的风之羽随着动作轻晃,惹得旁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多看了两眼。一身鲜绿的披风在灰瓦白墙的璃月港里的确扎眼,可温迪满不在乎地把他的帽子往脑后一推,露出额前软乎乎的刘海——反正此刻他只是个揣着鲁特琴、爱凑热闹的吟游诗人,哪管旁人认不认得他这“风神”。
可转了快半个时辰,从码头的渔船问到巷尾的茶摊,愣是没见着摩拉克斯的影子。温迪踢了踢脚边一颗圆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卖古玩的摊子底下,惊得摊主养的狸花猫“喵”了一声跳开。“哼,肯定早知道我来了,又躲着偷懒!”他叉着腰嘟囔,脑海里突然蹦出上次来璃月的场景——当时他扛着两坛刚酿好的风花酿,火急火燎赶到荻花洲,结果摩拉克斯刚处理完魔神余孽,眉头皱得能夹碎石子,不仅没接酒,还抬手赏了他个不轻不重的爆栗,美其名曰“让你少管闲事”。
“武神的拳头倒是硬,就是不懂风雅!”温迪揉了揉还记得疼的额头,圆乎乎的小脸垮得更厉害,连嘴角的弧度都耷拉下来。他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鲁特琴往腿上一搁,手指没力道地拨了个走调的音:“不见就不见,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出来!”话是这么说,可他偷偷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酒壶——那是他特意在蒙德酒庄挑的苹果酒,想着摩拉克斯说不定会喜欢。要是这老头真不露面,他就赖在璃月港,每天在望舒客栈楼下唱《岩王帝君颂》,唱到他出来为止。
正琢磨着怎么“报复”,一道沉稳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像浸了千年岩玉的温润,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厚重:“老友今日为何突然来访?是蒙德出了什么事吗?”
温迪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石桥边站着个人。深褐色的便衣料子看着朴素,却在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发尾那点棕黄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眼睛,望过来时像映着璃月千百年的山河岁月,藏着道不尽的沧桑。不是摩拉克斯是谁?
他瞬间忘了刚才的不满,蹦起来凑过去,绿色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对方的衣服转了两圈,语气里满是打趣:“哟,老爷子今日怎么换了这身行头?难不成是怕穿那身岩神铠甲出来,被小贩拉着买糖葫芦?”说着还伸手想碰对方袖口的云纹,却被摩拉克斯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
“呵,老友倒是说笑了。”摩拉克斯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音色像浸润过岩间清泉,带着几分难得的松弛。他抬手理了理领口暗纹,指尖拂过那几缕缠绕的云纹时,动作轻得像在触碰璃月港晨露未散的石阶。
“总顶着岩神的名头,裹着镶金嵌玉的铠甲,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帝君’长、‘帝君’短,倒不如这一身布衫自在。”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热闹的摊位,卖面人的老师傅正捏出个小老虎模样的糖人,递到踮脚的孩童手里,金色眼眸里映着那抹暖黄,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你瞧,穿成这样逛集市,没人会凑过来问我‘璃月明年的商路该怎么走’,也没人要我为新造的船祈福——顶多有茶摊老板问我要不要添碗热茶,这不比坐在绝云间听汇报轻快?”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温迪晃悠的风之羽上,语气里多了丝浅淡的笑意:“再说,这般装束,也省得你老远看见我,就想着往我手里塞酒坛。”
温迪一听这话,立刻作势捂住胸口,绿眸里满是“委屈”:“老爷子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这次带的可不是上次那坛风花酿——是蒙德酒庄新出的苹果酒,甜口的,特意想着你说不定爱喝。”说着就伸手去掏怀里的酒壶,壶身刚露出个木塞,就被摩拉克斯用指节轻轻敲了下手背。
“先不急着喝酒。”摩拉克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巷口那家飘着“杏仁豆腐”幌子的小店,“你转了这许久,想来也没尝过璃月的点心。那家的杏仁豆腐做得绵密,配茶正好,要不要去坐坐?”
温迪眼睛一亮,刚垮下去的嘴角瞬间翘起来,把鲁特琴往肩上一搭:“好啊!不过老爷子请客?毕竟你可是璃月的‘大富豪’,总不能让我这穷吟游诗人掏钱吧?”
摩拉克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率先迈步走向小店,衣角扫过青石板上的光斑:“你倒会算账。不过先说好了,喝了我的茶,可得告诉我,这次来璃月到底是真闲游,还是藏了别的事。”
温迪连忙跟上,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哪有什么事!就是觉得蒙德的风听腻了,想来璃月看看老友,顺便……蹭顿好的。”他偷偷瞄了眼摩拉克斯的背影,见对方没反驳,忍不住从怀里摸出酒壶,对着阳光晃了晃——壶里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云纹,倒真像把蒙德的阳光也装了进来。
小店的木窗敞着,晚风卷着巷口的桂花香飘进来时,桌上的杏仁豆腐已见了底,温迪面前的酒壶却空了两个。他撑着发红的脸颊,绿眸蒙着层水汽,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变得黏糊糊的,手指还在桌沿无意识地敲着不成调的节奏。
摩拉克斯刚放下茶杯,就见温迪突然趴在桌上,下巴抵着瓷盘边缘,盯着桌面的木纹半天没说话。直到他伸手想递块桂花糕过去,温迪才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没了方才的嬉闹,只剩难得的认真,还带着点没藏住的慌。
“老爷子……”他打了个酒嗝,声音低了些,“我这次来……其实不是真的蹭吃的。”
摩拉克斯指尖顿了顿,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金色的眼眸里映着烛火的微光,倒让温迪莫名松了口气,又往嘴里灌了口酒,才继续说:“你知道……我们这些老东西,都逃不过磨损的。”他指尖捏着酒壶柄,指节微微发白,“再过些日子,我得沉睡着养养神,不然哪天风都吹不动了。”
这话让摩拉克斯的眉梢轻轻蹙起,却依旧没打断,只抬手给温迪空了的茶杯添上热茶。
温迪喝了口茶,喉结动了动,才又开口:“我有个小孩要托你照看着……叫迪特里希。”他说着,从披风里摸出个小小的木雕,是个眉眼软乎乎的孩童模样,“他跟别的小孩不一样,长得慢,慢得很——幼年期我估摸着得有个千年。我的眷属们要么忙着护着蒙德的风,要么性子太野,哪能照看这么娇气的小家伙?”
他晃了晃木雕,声音里带了点委屈:“要是放蒙德……你想啊,一千年过去,他还跟个小不点似的,蒙德人见了,不得以为是哪里来的怪物?可你不一样,你活了这么久,见得多,肯定不会吓着他。等我醒了……再来接他。”
说到最后,温迪的头又耷拉下去,醉意里掺着真切的恳求:“老爷子,就帮我这一次……等我醒了,我把蒙德最好的酒都给你搬来,搬十坛、二十坛都行……”
摩拉克斯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又看了看桌上那只粗糙却透着心意的木雕,沉默片刻,伸手将木雕轻轻拿起。指尖触到木头的温度时,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承诺的厚重:“好。我会照看他。”
温迪猛地抬头,绿眸瞬间亮起来,像蒙尘的琉璃被擦干净:“真的?”见摩拉克斯点头,他立刻咧开嘴笑,醉醺醺地往椅背上一靠,又开始胡言乱语,“我就知道老爷子最好……等迪特里希长大了,我让他给你唱《岩王帝君颂》,比我唱得还好听……”
摩拉克斯没接话,只将木雕小心收进袖口,又给温迪添了杯热茶,看着他渐渐眯起眼睛、头一点一点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无奈,却也藏着老友间独有的纵容。窗外的桂花香又飘进来,混着酒气与茶香,倒让这夜晚多了几分安稳的暖意。
摩拉克斯指尖摩挲着杯沿,温热的茶水在瓷杯里晃出浅浅的涟漪,目光落在温迪醉得泛红的脸颊上,没再多问一个字。
他太了解这个老友了——风一样的性子,想说的事不用问也会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不想说的,就算你磨破嘴皮,他也只会用玩笑话岔开,或是装醉装糊涂,半点实底都不透露。更何况此刻温迪酒意正浓,眼神都有些发飘,就算追问“迪特里希从哪来”“为何偏偏托给自己”,得到的大概率也是东拉西扯的胡话,反倒白费口舌。
再者,他本就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活了数千年,见惯了世间的奇人异事,温迪口中“千年幼年期”的孩子,于他而言不过是多了一桩需要上心的事,而非需要探究的“怪事”。至于这孩子的来历、温迪为何对他这般上心,等那小家伙真的到了璃月,坐在院里的桂树下,捧着点心怯生生说话时,再慢慢问也不迟。
眼下,倒不如让这醉醺醺的吟游诗人好好睡一觉,省得他再借着酒劲胡言乱语,一会儿说要给迪特里希编风做的玩具,一会儿又拍着胸脯保证醒了就搬酒来,闹得人不得安宁。
这么想着,摩拉克斯抬手将温迪面前空了的酒壶往旁边挪了挪,免得他再伸手去摸,又给自己添一杯醒酒茶,慢悠悠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粗糙的木雕上——眉眼软乎乎的,倒真像个省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