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周清平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七叔公周永邦的屋前。
这是前几年,老人家为了养老回村建的一层红砖平房。
院子整洁干净,还种了一些花草,但透着一种缺乏人气的冷清。正屋的门帘低垂着,里面静悄悄的。
“七叔~”周远川试探着叫了两声,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接着是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听得人心里发揪。
好一会儿,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才艰难地回应:“谁……谁啊?”
“是我,远川和凤英。还有清平、美华带着女儿,我们都来看您了。”
周远川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尚可,但七叔公周永邦却蜷缩在靠窗的床上,显得异常瘦小。
他比众人上次见时又消瘦了一大圈,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一双老眼浑浊无神,费力地眯着,努力辨认着逆光而来的身影。
“哦……是远川啊……还有清平小子……都来了啊……”
老人挣扎着想撑起身子,以示礼节,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立刻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他瘦削佝偻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看着令人心惊。
王凤英和徐美华连忙抢步上前,一个小心地扶住老人单薄的身子,另一个则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希望能帮他顺过气。
徐美华将带来的篮子轻轻放在床边的旧书桌上,周清平也默默地将那两罐麦乳精并排放下,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老人。
“七叔公,您慢点儿,别急着起来,就靠着说话。”
徐美华轻声细语地说着,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背上硌人的骨头,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
王凤英目光快速环视了一圈屋内,只见床头小几上放着半碗早已凉透、结了一层薄粥皮的稀饭,旁边的小碟子里孤零零地躺着几根干瘪的咸菜疙瘩。
她鼻子猛地一酸,赶紧别过头去,假意收拾并不凌乱的桌面,悄悄用袖口抹了抹瞬间湿润的眼角。
周远川和周清平看着屋里的情形,心里也都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不是滋味。这屋里太冷清了,冷清得让人心寒,仿佛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好一会儿,七叔公才终于缓过那阵急促的喘息,虚弱地靠在王凤英为他垫高的被褥上,胸口仍微微起伏着,浑浊的眼睛逐一扫过床前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那麦乳精和篮子上,嘴唇嗫嚅了几下。
“你们来……来看看就行了……还……还带这些东西……浪费钱……”老人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不想给晚辈添麻烦的歉然。
“七叔,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周远川在床沿边小心坐下,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
“一点不值什么钱的心意。您身子不舒服成这样,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们?要不是昨儿听清林偶然提起,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七叔公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黯淡无光,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老……老毛病了……熬一熬就……就过去了……不……不碍事的……你们都有……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能总……总麻烦你们……”
“七叔公,您这说的就不对了。”
周清平开口道,声音因情绪波动而有些发紧,
“您一个人住着,病了没人身边伺候怎么行?这可不是小事。要不,我现在就套车送您去镇上的医院瞧瞧?让大夫好好看看。”
老人目光游移了一下,似乎不敢与他们对视,含糊地应付道:
“不……不用麻烦了……我请……请老中医看……看过了……开了药……吃了……好多了……”
王凤英和徐美华迅速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怀疑。这清冷的屋里,丝毫闻不到半点该有的中药味。
徐美华心下了然,起身柔声道:
“七叔公,您先歇着,我给您倒碗热水,冲点麦乳精喝吧,暖暖胃,也长点力气。”
她说着便转身走进厨房,却发现炉灶冷冰冰的,炉膛里连点余温都没有,旁边的水壶也是空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准备去院里打水,再生火烧开。
正当她提着水壶走到院中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咦,美华?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周清林的母亲——王杏花,她手里端着一个小陶碗,碗里盛着些东西,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看到徐美华,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杏花婶子,我和清平跟着二叔二婶过来看看七叔公。”
王杏花闻言,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快步走进主屋。
“二哥,二嫂,清平,你们来了。”
她低声与几人打了招呼,语气里带着同样的忧虑。
她走到床边,俯下身,将手里还温热的陶碗往前递了递,声音放得极柔:
“七叔,我煨了点鸡汤,撇了油,清淡淡的,您试着喝两口?”
周永邦老人眼皮微微动了动,目光扫过那碗鸡汤,嘴唇哆嗦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
“放……放桌上吧……晚点……晚点再……”话未说完,气息又弱了下去。
王杏花见状,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和痛心,只得依言将碗轻轻放在书桌上。
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那碗早已冰凉的粥上,心头猛地一酸,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王凤英看在眼里,轻轻拉了拉王杏花的衣袖,示意她到外间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外边的院子里。
“杏花,”
王凤英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叔公单位那边就不管了吗?我听说离退休老干部住院看病不是都能报销,不用自己掏什么钱吗?
还有远霞呢?通知她了吗?父亲病成这样,她怎么也不回来看看?”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竹筒倒豆子般砸过来,透着透着不解和焦虑。
王杏花被她问得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好,脸上写满了为难,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