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装瘫的把戏被戳穿后,再没脸躺在屋里装病号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灰溜溜地爬了起来,看也没看那根靠在墙角的拐杖,径直出了门。
老黄牛被他牵在手里,一人一牛,头也不回地朝后山走去。
薄雾晨光里,他佝偻的背影,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与狼狈。
早起如厕的林秀芳,揉着惺忪睡眼刚跨出堂屋门槛,冷不丁撞见家公那僵直的身影,牵着牛正往院外走!
“哎哟,我的老天爷!”
她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睡意瞬间跑得精光。
下一秒,她风风火火地冲回房间,一把掀开周清华身上的被子,声音又尖又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周清华,快醒醒!见鬼了!你爸……你爸他……他能走路了。他牵着牛出门了,他不瘫了!”
周清华被林秀芳那尖利的声音,和粗暴的掀被动作硬生生从睡梦里拽了出来,脑子还是一片浆糊。
“你爸能走了,不瘫了!”林秀芳再次嚷道。
周清华猛地坐起身,眼睛瞪得溜圆,残留的睡意被瞬间驱散,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你说什么?”
“你爸,不瘫了,出门放牛去了!”
闻言,周清华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那块石头似乎松动了几分。
毕竟是他和妻子林秀芳出言顶撞,才导致老爷子“中风”的。
天知道这些天他过得多憋屈!
姆妈张桂花稍有不顺,就拿父亲“偏瘫”当筏子敲打他。
夹着尾巴做人都不够,还得硬着头皮当夹心饼干。
林秀芳跟姆妈为此吵了很多次架,家里火药味呛得他脑仁疼。
更别提他还要在镇政府和田间地里两头奔波,累得他骨头缝都发酸。
幸亏老头子能下地了,以后地里的活总算能撂开手了。
这念头刚落下,他心头猛地一紧,像被蝎子尾巴蜇了一下。
昨晚大舅哥林富军那阴沉的脸色和压低的嗓音又浮现在眼前:
“你赶紧回去盯紧你家周清平!这几天,不要让他到镇上来,更不要让他回矿上去。
联合调查组的人在这边,不能让他接触到!明白吗?”
周清华喉咙发干,他当然明白。大舅哥他们依旧提心吊胆,就怕老二手上攥着周清和偷走的那本,能要了林家老命的“账本”!
就在这时,西屋的门,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周清平已经穿戴整齐,对着正在整理床铺的妻子徐美华低声吩咐:
“今天你就别下地干活了,在家带好妞妞。”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几垄花生,我去收就行。”
周清平动作麻利,匆匆抹了把脸,抄起门后的锄头,挑起空箩筐就往外走。
眼看周清平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院门口,周清华一个激灵,也顾不得披件外衣,趿拉着鞋就追了出去,嘴里高声喊着:
“哎,老二,等等!我跟你一块下地去!”
周清平脚步一顿,停在院门外晨雾稍浓处,缓缓转过身。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平日里温和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掠过一丝审视和极淡的疑惑,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小石子。
昨天是中秋节,周清华竟然大半夜的,还带着妻儿回了家。
若是平时,大嫂回娘家,都会住上个两三天的。哪有大过节的,半夜里还往家里赶的。这事有点不对劲。
“怎么?”周清平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晨起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薄雾,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周清华竟然肯主动下地干活了?”
这话一出口,听在周清华耳里却像带着刺。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了两声,几步赶上来,伸手就去抢周清平肩上的扁担:
“咳,瞧你这话说的!老爷子‘病’好了,我这心里头松快,身上也有劲儿了!正好,帮你搭把手,那花生地垄长,一个人哪收得完?”
他话说得热络,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周清平探究的目光,只盯着那副扁担箩筐。
周清平没松手,肩膀微微一沉,避开了周清华的手,语气依旧平稳:
“不用了,就那点活,我一个人就行。你贵人事忙,还是早点去上班吧!” 他转身欲走。
“哎,不忙不忙!”周清华急忙跟上,心里暗暗叫苦。
大舅哥的话像紧箍咒一样勒着他,要是跟丢了清平,让他见到了调查组的人,回头他要怎么交代?
周清华硬着头皮,脸上挤出更加热情的笑容,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走走走,一块去,还能说说话,一个人闷头干活多没劲!”
他不由分说,再次伸手,这次半抢半接地把扁担扛在了自己肩上。
周清平看着周清华这些奇怪的举动,眼神更深了些。
他没再坚持,只是淡淡地道:“随你吧。” 便沉默地迈开了步子。
通往花生地的小路狭窄潮湿,沾着露水的草叶扫过裤脚。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半步远的距离,气氛却比这清晨的雾气还沉滞。
周清华绞尽脑汁想找话说,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顺便套点话。
“老二啊,最近……清和有没有联系你,给你写信什么的?”
他故作随意地问,眼睛盯着脚下湿滑的小路。
“没有,毫无音讯。”周清平的回答简短且冷淡。
周清华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死寂再次蔓延,只有脚步声和偶尔惊飞的鸟雀啁啾。
顿了顿,周清平忽然反问,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怎么,你们急于找到他啊?”
周清华心里一突,连忙摆手:
“没没没!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他干笑了两声,
“这不中秋了嘛,加上爸之前又中风住院,肯定很想清和。我就以为……”
他感觉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汗衫,黏腻冰冷。
这老二,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怎么今天问话这么犀利?
周清平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走着。那沉默却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周清华心惊肉跳。
他心里七上八下,既担心套不出话,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急切露了马脚。
他偷偷瞄着周清平的背影,那脊背挺直,步伐沉稳,透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难以言喻的沉静。
这沉静让周清华莫名地感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