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是在两天后的晚上,才找到林富豪的。
他正被塞在一辆破旧、散发着霉味的车后厢里,跟几个没有暂住证的盲流一起,等待着被忠叔他们转运去樟木头的收容所。
当车门被猛地拉开,刺目的手电光和身穿笔挺制服的公安身影同时映入眼帘时,蜷缩在角落的林富豪非但没有获救的狂喜,反而像受惊的野兽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身体拼命向后缩。
“别……别抓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他嘶哑地哭喊起来,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连日折磨后的精神崩溃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竟向着前来解救他的公安,语无伦次地、机械地重复着求饶,如同被彻底驯服又惊惧过度的困兽。
原来,林富豪从医院苏醒后,急于“处理”掉他这个烫手山芋的忠叔,又对他施加了新一轮极其恶毒的威胁与恫吓。
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林富豪,精神防线彻底坍塌,还引发了连日的高烧,身体和意志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刀疤刘接到公安通知,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病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曾经意气风发的林富豪,此刻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眼神涣散。
然而,当林富豪的目光捕捉到刀疤刘熟悉的身影时,那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积蓄已久的巨大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
“刘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划破了病房的寂静。
林富豪猛地挣扎起身,不顾手背上的点滴针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抱住了刀疤刘的腰,
他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反复呜咽着:
“刘哥……我死也不找周清和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呜呜呜……”
与此同时,远在龙平镇。
林家早已天翻地覆,愁云惨雾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在巨大的压力和良知的煎熬下,刀疤刘直到今天下午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林富豪“遭人绑架、下落不明”的惊天噩耗如实相告。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林富豪的姆妈当场哭嚎一声,昏死过去,至今还在镇医院昏迷未醒。
悲愤交加的林父更是直接冲到林镇长家,拍桌怒吼,声泪俱下地要他们“赔我儿子”!
此刻,林富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死死守在电话机旁,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酷刑般的煎熬。
他神经质地盯着那沉默的电话匣子,内心疯狂地祈祷着,期盼着能从刀疤刘那里传来一丝转机。
当初,正是他林富军,信誓旦旦地提出让林富豪去广州找周清和。
如今这局面,所有的指责和压力,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更让林镇长焦头烂额、如坐针毡的,远不止侄子的失踪。
后院失火,前院亦起狼烟。
由于近期有好几起直指他工作作风和以权谋私的举报信如雪片般飞向市里,上级已正式通知将派出联合工作组进驻龙平镇调查。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其破坏力与凶险程度,恐怕比侄子的失踪更甚百倍。
林镇长指节敲着桌面,声音压得极低,对着林富贵道:
“煤矿那边你要盯紧一点,千万不要出岔子。工作组来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招待他们。”
他目光阴沉,继续道:
“柳家湾村之前征地解决掉的那几个人的家属,一定要让人看紧了。
虽然事后,我们都花了钱捂了嘴,但保不齐又会有人跳出来,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另外就是周清平,你让林富华盯紧他,万一他手上真有“账本”,那就找个机会捂死他的嘴。”
林富贵喉头滚动了一下,才迟疑应道:
“明白。那……林富豪那边呢?要不要让富军过去一趟?万一,万一绑匪真的撕了票,五婶五叔那边,我们没法交代啊。
而且奶奶也被惊动了,她知道富豪的情况后,已经哭了好几回了!”
一提到这件事情,林镇长只觉得太阳穴像被重锤敲打,突突直跳。
“你让富军准备好赎金!”
他烦躁地一挥手,
“如果明天刀疤刘再没有好消息传回来,就让富军立刻滚去广州!不论如何,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命令让林富贵心头一松,他刚才甚至害怕父亲会直接放弃救富豪回来的机会。
“那还需不需要让刀疤刘留在广州那边,继续寻找周清和的下落?”
林富贵对周清和,也是恨得牙痒痒。
“算了,先找到富豪要紧。”
林镇长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沉重,
“告诉富军,找到富豪后,先带他回家,那孩子这次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万一……万一他真的被撕票了,我们也得带他回来,不能让他在外面……”
林镇长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聚起狠戾:
“至于周清和那个孽障,反正寻人启事已经登报了,就看他上不上钩了……”
林镇长忽然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乱跳,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诅咒:
“他妈的!等找出周清和这祸根,老子活剐了他!”
林富贵眉头紧皱地退出了父亲的房间。
林家这艘大船,这次已经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而广州的病房里,林富豪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但他抱着刀疤刘腰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刀疤刘这个向来冷硬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拍着林富豪剧烈起伏的后背,声音嘶哑地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哥在呢。等你休养好了,我就带你回家,周清和我们不找了!”
他感受到怀中林富豪身体的滚烫和不受控制的战栗,心知他的身心都被摧残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