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平被围在中间,各种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些个三姑六婆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是真,但话里话外点出的真相,也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姆妈的种种行为,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他闷着头,肩膀用力挤开人群,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让一让,我赶着回家看孩子。”
冲出了包围圈,周清平没直接回家,而是脚步一转,挑着担子进了隔壁二叔二婶干净整洁的小院。
“二叔,二婶!” 他扬声喊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王凤英闻声从灶房出来,看到周清平和他那两筐沉甸甸的东西,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
“清平,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你这孩子。花这冤枉钱干什么。家里鸡圈里可养了十几只鸡呢!鸡蛋也攒了好几筐,你要吃直接来拿就行了嘛。”
她心疼钱,更心疼这耿直的傻侄儿。她知道,这些东西本该由张桂花来准备的!
“二婶,” 周清平放下担子,用汗湿的毛巾用力抹了把脸,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
“过两天我得回去矿上工作了。美华和妞妞还得麻烦您照看一下。”
他知道,以他姆妈的性子,少不了会想方设法欺负美华。
但是,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想不出办法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唯一能拜托的也就只有二叔二婶了。
他又指着箩筐:“这鸡是我买给美华炖汤补身子的。这鸡蛋,麻烦您每天也帮她煮几个。我要中旬才能回得来。”
王凤英看着那六只肥鸡和一堆鸡蛋,又看看周清平晒得黝黑、满是恳求的脸,心里又酸又软。
她重重叹了口气:“唉,造孽啊。按理,这些本该是你娘操办的,哪用得着你再花钱张罗。”
王凤英也听说了,张桂花每月都要扣掉清平的大部分工资。
结果,美华生了孩子,她连鸡都不愿杀一只给人家吃。明摆着欺负老实人。
周清平没接话,只是默默地从贴身衣兜里,掏出剩下的钱——厚厚一沓,大多是十元的大团结。
他将钱不由分说全都塞到王凤英手里:
“二婶,这钱您拿着!鸡吃完了您再帮忙买,别省。美华和妞妞就…就托付给您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
“哎哟,你这是干什么呀。”
王凤英的手像被烫到一样,急忙把钱往回推,眼圈都红了,
“拿回去,快收回去。二叔二婶缺你这点钱吗?你下矿挣的可是血汗钱,是玩命钱,自己收好了!” 她态度坚决。
“二婶,您不收,我这心……不安。” 周清平执拗地举着钱,眼神固执。
王凤英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最终只从那沓钱里抽出一张孤零零的“大团结”,
“行,婶子收你十块。够买好几只鸡了,多了我可不要。”
然后,她板起脸,
“再跟我争,以后都不让你登我家门。”
她打定主意,这十块钱,等徐美华出了月子再还回去。
周清平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转头看到箩筐里的肉:
“对了,二婶,我还买了点肉,要不你直接炒了,我等会过来陪二叔喝两口。
“行,那你赶紧回去看看美华和孩子。妞妞的尿布估计又得洗了。那孩子尿得可勤了。记着,千万不能让美华沾凉水。”
周清平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重重的:
“哎,谢谢二婶!”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回到西屋,周清平的心顿时踏实下来。屋里有他牵挂的人。徐美华正靠在床头,温柔地注视着襁褓里的女儿,眼神里满是疲惫。
“美华,我回来了。” 周清平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他走到床边,没顾上看女儿,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钱,厚厚一沓,塞到徐美华手里:“给,收好。”
徐美华看着手里那堆钱,懵了:“这…这么多钱?哪来的?” 早上出门,她只给了他三十块。
“上个月的工资。” 周清平言简意赅,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以后,我的工资都由我自己领,然后家里你管钱。”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女儿身上,那小小的、粉嫩的脸蛋,瞬间融化了他所有的疲惫和外面的纷扰。
“这……姆妈能同意吗?”
徐美华心里当然是欢喜的,要是以后清平的工资都能拿回他们小家,那就不愁日子难过了。
况且,这钱可是她男人拿命挣回来的,理应由他们自己拿着。只是,她的心里依旧有几分担忧,毕竟婆母可不是省油的灯。
“你别管其他。以后,我的工资我做主。”
周清平忍不住伸出粗糙的食指,小心翼翼的轻轻碰了碰女儿柔嫩得像花瓣一样的小脸蛋。
装睡的周念薇感觉到那带着薄茧、却无比温柔的触碰,心头猛地一跳!她蓦地睁开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老爸,干得漂亮啊!竟然知道把工资拿回来了。
本来她就在愁,要怎么办才能让老爸把经济命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想到老爸出去一趟就偷偷把工资领了。有了这觉悟就好了,她其实很害怕父亲“愚孝”。
这一世自己重生回来,一定要帮着父母早日脱离爷奶的控制。
周清平看到女儿突然睁开眼,乌溜溜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望着自己,心尖尖都软成了一汪水!他忍不住傻笑起来。
更让他惊喜的是,女儿那小小的、软乎乎的手指,竟然无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他伸过去的那根食指。
那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抓握力道,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周清平。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需要、被依赖的巨大幸福感和责任感,汹涌澎湃地席卷了他。
周念薇也愣住了。她只是想表达亲近和鼓励,没想到这小小的身体本能地抓住了爸爸的手指。
她想说话,想告诉爸爸要小心大伯的算计,要提防奶奶的毒手,要保护好妈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
该死的判官,该死的婴儿身体。她内心抓狂,为什么不能让她重生到两岁,哪怕一岁也行啊,至少能走路能喊人。
看着女儿“咿咿呀呀”似乎想说什么,大眼睛里闪烁着焦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周清平的心更软了。
他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着女儿小小的额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许下无声的誓言,“妞妞,爸爸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和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