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漠南,春风已带着暖意。
卢方舟刚回到了浑善达克的漠南宣慰安抚使司驻地不久,就接到了周天琪与谷一虎派快马昼夜兼程送来的密报。
当亲卫将那份沉甸甸的的信函呈上时,他并未料到其中内容会如此石破天惊。
他拆开密报,逐字逐句地阅读,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平静,逐渐变为惊讶,再到愕然,最终化为一种需要慢慢咀嚼、消化的复杂情绪。
无他,这份密报的信息量太大了!
周、谷二人在襄阳的这一系列遭遇,简直比最离奇的话本还要精彩。
阵斩张献忠、因左良玉部屠戮流民、悍然反击踏平左营、擒杀左氏父子、顺势揪出贺人龙并一并处决、最后更是公然抗旨,拒绝了崇祯封侯授伯的殊荣……
其间还夹杂着对安置点防御疏忽的自责请罪,以及一笔高达五百万两的意外横财汇报。
卢方舟放下密报,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半晌无语。
他不得不承认,若早知襄阳会上演如此一连串跌宕起伏的大戏,他说什么也得想办法亲自去走一遭,这经历实在太难得了。
同时,他对周天琪和谷一虎的临机决断与处置手段,心中暗赞了一声“干的漂亮”!
阵斩张献忠,这还在他的预料和战略目标之内。
凭借他对历史轨迹的先知,只要张献忠按“剧本”出现在襄阳,在他这个“未卜先知”挂逼的指挥下,献贼败北是必然,能被阵斩更是完美结局。
但后续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他的剧本了。
特别是周、谷二人面对突发状况,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反而抓住时机,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铲除了左良玉和贺人龙这两个大毒瘤!
想到这里,卢方舟忍不住想拍案叫绝!
左良玉此人,名为朝廷大将,实为汉贼!
他拥兵自重,跋扈一方,朝廷调令常常阳奉阴违。
其军纪更是败坏到了极点,纵兵劫掠如同家常便饭,所过之处往往比流寇过境还要凄惨。
动辄以“缺饷”为名,勒索地方,甚至公然洗劫城镇。
历史上,他后期更是坐视开封陷落而不救,最后甚至以“清君侧”为名顺江东下,实则避战保实力,沿途烧杀抢掠,给江南百姓带来深重灾难。
其军队就是依附在大明肌体上最大的毒瘤之一!
卢方舟早就想杀他而后快。
杀左良玉,不仅是替那些被他屠戮的百姓报仇,更是为民族剪除了一个巨大的祸害,避免了未来可能发生的更多惨剧。
密报中还提到,在查抄左良玉大营和襄王府时,缴获了折银高达五百万两的财富!
看到这个数字,卢方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大白牙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他这般毫无形象的大笑,正好被端着一盆羊肉走进来的黄大柱看见。
他这几天恰好来漠南宣慰安抚使司述职,此刻一见自家老爷笑得如此“癫狂”,脸色涨红,气息急促,顿时吓了一跳。
黄大柱记得军中老郎中说过,人若是高兴得太狠,容易气血上涌,冲了脑子,轻则晕厥,重则中风。
情急之下,这夯货也顾不得许多,嘴里喊着:
“老爷!稳住心神!莫要因高兴坏了脑子!俺给你放放血!”
一边放下羊肉,一边竟真的从腰间摸出他那把贴身小匕首,作势就要上来给卢方舟手臂放血“泄泄火气”!
卢方舟正沉浸在巨额军费即将到账的喜悦中,忽见黄大柱持刀扑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是一脚踹出,将他踹得“哎呦”一声跌坐在地。
卢方舟惊魂未定,跳起来对着这夯货就是一顿拳脚,边打边骂:
“你个混账东西!想弑主吗?老子高兴一下怎么了!你他娘的才要放血!老子给你放放血!”
直揍得黄大柱抱头求饶,卢方舟这才气呼呼地停手。
他如此失态,实在是因为这五百万两来得太是时候了!
当初抄没晋商八大家,所得虽巨,但开销更大。
他专门划拨了三百万两作为军费专款,但是经过两轮大规模扩军、装备更新换代、兵械厂建设以及日常粮饷开销。
如今,这笔专款已然见底,他麾下兵马钱粮消耗如同无底洞。
他原本还有一个军事计划,也因为资金短缺而被迫暂时搁置,甚至已经准备动用宣府府库那笔战略备用金了。
周天琪、谷一虎这一趟南下,简直是天降横财,完美地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有了这笔钱,他的军事计划立刻就能重新启动,许多之前因经费问题而停滞的项目也可以迅速推进。
至于周天琪和谷一虎在密报中重点说明,并带着请罪意味汇报的“拒旨”事件。
卢方舟看完后,反而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大概率是杨嗣昌的手笔,或是朝中哪个“大聪明”给崇祯出的主意。
如果是杨嗣昌,倒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若非自己早有预判、提前布防,张献忠那波突如其来的偷袭,襄阳城必然如历史上那般被一举攻破。
襄王朱翊铭一家,怕是难逃满门殒命的厄运。
而杨嗣昌也会因为襄阳失守、襄王遇害,忧惧交加、惊悸攻心,很快一命呜呼。
如今自己硬生生扭转了这败局,说是救了他杨嗣昌一条性命,半点也不为过。
这条计策,若用在那些仅靠利益维系、主从关系松散的寻常军阀集团身上,确实堪称一条难以化解的毒计,是赤裸裸的阳谋。
以世袭罔替的侯、伯之爵,足以撬动绝大多数武将的忠诚,让他们在“君王”与“主将”之间做出利己的选择,几乎无往不利。
但,他们错估了宣府!
错估了他卢方舟打造的这个体系,也错估了周天琪和谷一虎的品性与眼界,更错估了这支在全新理念下凝聚起来的军队,其内在的向心力远超基于传统恩义或利益的结合。
这种源于陈旧权术思维的算计,拿来对付他卢方舟,还远远不够看。
首先,周、谷二人带出去的部下,他们的家小都在宣府或漠南,并且生活地很好,即使领军大将有了异心,基层军官和士兵也不会跟随的。
更何况,周天琪与谷一虎本就是铁骨铮铮、心存大义的男儿,他们亲眼见证了旧秩序的腐朽与无能。
更清楚地知道,追随他卢方舟的步伐,将来要走的是一条重塑华夏、开疆拓土、超越历代王朝循环的煌煌大道!
岂会为了一个日薄西山朝廷施舍的、带着枷锁的荣宠,而背弃这共同开创的壮阔前程与信念!
因此,他对周、谷二人的忠诚有着绝对的信心,而周、谷二人也用行动回报了他的这份信任。
这场来自紫禁城的离间风波,反倒成了检验宣府内部是铁板一块的试金石,结果让他很满意。
把捂着屁股、一脸委屈的黄大柱轰出大帐后,卢方舟信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宣府和刚刚稳固的漠南,随即向北越过标示着戈壁沙漠的昏黄区域,投向了更北方那片用淡赭色勾勒出的、广袤的疆域。
那里是漠北蒙古,也是喀尔喀三部的腹地。
他的视线沿着想象中的进军路线缓缓扫过,越过漠南的草原戈壁,穿透漠北的风沙瘴气,最终牢牢钉在地图左上角,那处标注着“狼居胥山”(约在今蒙古国肯特山一带)的地名上。
当目光触及“狼居胥山”四字的刹那,卢方舟的眼中骤然爆发出灼热如焰的光芒!
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
这是霍去病以少年意气创下的不朽传奇,是千百年来汉家将帅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耀,是足以刻入青史、光耀千秋的巅峰时刻!
本朝更有永乐五次亲征漠北,斡难河畔破鞑靼,忽兰忽失温败瓦剌,虽未行祭天立碑之仪,却以帝王之尊震慑草原万里,让大明天威远播漠北,其功绩早已超越“封狼居胥”的具象仪式。
今时今日,他卢方舟已踞宣府、统漠南,兵锋所指,草原部落望风归附。
霍去病的传奇在前,永乐大帝的伟业在侧,这漠北的风沙,他也想去看一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