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一虎拍马来到王把总面前,大声问道:
“贼兵从哪里破的城?襄王府现在怎么样?”
王把总被他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回话:
“是……是大北门!拱宸门先被贼兵占领了!城里乱成一团,襄王府那边……还没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谷一虎眼神一凛,冲身旁一名亲兵厉喝:
“速回樊城禀报周总兵!贼寇自大北门入城,请他留部分人马夺回并封锁拱宸门,把贼军后续人马挡在城外!”
亲兵领命,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顺着浮桥疾驰而去。
随即,谷一虎转头看向王把总,命令道:
“给我派几个熟悉城内路径的弟兄当向导,带路去襄王府!耽误了大事,定斩不饶!”
王把总哪敢违抗,连忙从身后的守军中点了五名本地籍士兵,推着他们站到谷一虎面前。
谷一虎不再多说,带着龙骧卫杀进临汉门的城门洞直插城内。
此刻,已经有不少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哭嚎着向城外涌来,与逆流而上的龙骧卫撞个正着。
起初百姓们惊恐避让,可看清这支军队衣甲鲜明、队列严整,一看就知道不是乱兵流寇时,眼中顿时燃起绝处逢生的狂喜,纷纷哭喊着让开道路:
“是官军!官军来救我们了!”
入城后,谷一虎在向导的指引下直奔襄王府而去。
王府在城内东边,从临汉门进入后,沿着北街向南走到昭明台,再继续向南不到一里路便到。
一路上,但见城内烟火四起,哭喊震天,襄阳的秩序已然坍塌。
这种时候,就是城中的地痞无赖最喜欢的状态,已经有不少这样的人开始趁火打劫了。
他们撞开店铺门户,抢夺财物,甚至凌辱妇孺。
对于这些渣滓,龙骧卫自然是毫不留情,虽然也没工夫专门去追杀他们,但铁蹄过处,雪亮的马刀顺势挥砍,顺手也清理了不少。
然而,一路上也没有遭遇大股流寇,显然贼兵主力正专注于更重要的目标。
……
张献忠带着孙可望和近两千老营骑兵往襄王府杀去,行至北街中段,忽见艾能奇正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赶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衣衫不整的文士,正是刚从狱中救出的军师徐以显、潘独鳌。
而在徐以显身旁,他的那几位去年被官军俘虏的妻妾也在。
张献忠看着略显憔悴,但眼中重燃野火的徐以显等人。
又看看惊魂未定却喜极而泣的妻妾们,不由地张开双臂,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哇哈哈哈!老徐,独鳌!还有老子的婆娘们!你们受苦了!莫怕!从今天起,咱们翻身了!这襄阳城,就是咱老子送给你们压惊的礼!”
他又对着身后大吼道:
“儿郎们听着!不远就是襄王府!
朱翊铭那老猪狗攒了一辈子的金山银山,暖阁里养的娇滴滴的美人,全是咱们的!”
他刀锋直指城东方向,怒吼道:
“随老子杀进去!扒了那老狗的王袍,烧了他的狗窝!快活日子,今天就过起来!”
“愿随大王!”
“杀进襄王府!”
孙可望、艾能奇率先振臂狂呼,近两千老营骑兵齐声应和,吼声震得天际的浓烟都在翻涌。
这些身经百战的悍匪,个个眼中闪着劫掠的凶光,手中的刀枪泛着嗜血的光芒。
当那座宏伟壮丽的王府出现在眼前时。
即便是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的张献忠,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怪叫:
“俺的个亲娘诶!”
只见眼前这座王府,规格极高,远超寻常衙署府邸。
最为醒目的,是王府正门前那座巨大的石坊,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蟠龙祥云,正中赫然是四个鎏金大字“屏藩帝室”!
外围是一圈近三丈高的青砖高墙,条石为基,砖缝用糯米石灰粘合得严丝合缝,连借力攀爬的凹痕都极少。
墙顶是一个个垛口,后面隐约可见王府侍卫的身影。
此刻,襄王府的朱红大门紧闭,碗口大的铜钉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门楣上挂着写着“襄王府”的鎏金匾额。
大门两侧的石狮子怒目圆睁,看上去很威严。
但威严的石狮子毕竟是死物,当敌人真的来的时候,靠它们是抵御不了的。
王府的守卫者,墙顶上那百多个握着刀枪、搭着弓箭的王府侍卫,此刻,脸色惨白地趴在垛口后,死死盯着逼近的流寇,双手因紧张而不停颤抖。
他们平日只负责值执守门禁,哪见过这般阵仗,墙外杀声震天,城内火光四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放箭!快放箭!”
侍卫头领嘶吼着,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几支箭矢仓促射出,却连冲到墙下的流寇衣角都没碰到。
张献忠麾下的老营悍匪们,一个个跳下马,有的人找来粗大的原木,十几人一组抬着原木,狠狠撞向大门。
“咚”沉闷的撞击声震得高墙嗡嗡作响,门上的铜钉被撞得凹陷,侍卫们脚下一个踉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眼中冒着凶光的流寇,又瞥见远处更多流寇正源源不断地涌来,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不行!挡不住了!”
一名年轻侍卫尖叫着扔下弓箭,转身就往角楼方向跑。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其他侍卫见状,也顾不上头领的呵斥,纷纷扔掉兵器,沿着墙顶的马道仓皇逃窜。
有的甚至慌不择路,从城墙内侧的梯道摔了下去,惨叫声淹没在流寇的喊杀声与原木撞击大门的巨响中。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戒备森严的王府外墙,就只剩空荡荡的垛口与散落的兵器。
那些方才还强撑着防御的侍卫,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在流寇的疯狂撞击下,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塌。
……
而此时,襄王府内,已是一片末日降临般的绝望与混乱。
襄王朱翊铭,时年五十余岁,平生最大的乐趣便是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
他将偌大的襄王府经营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享乐小王国”,府中蓄养着大批歌姬伶人,日夜笙歌不绝。
库房里囤积着来自湖广乃至天下的奇珍异宝。
对于杨嗣昌在四川剿贼的胜败、乃至张献忠已逼近湖广的紧急军情,他几乎是充耳不闻,只是每日沉醉在自己的温柔富贵乡里。
张献忠到王府大门外的时候,他尚在温暖的锦被中酣睡,左右伴着宠爱的姬妾,宿醉未醒。
突然,寝室的门被“哐当”一声撞开,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扑到床前,面无人色,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千岁!千岁爷!不好了!献贼的兵马破城了!已经杀到府门外了!!”
“什……什么?!”
朱翊铭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肥白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巨大的恐惧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嘴唇哆嗦着:
“不……不可能……杨嗣昌他……”
“王爷!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此刻王妃带着他的其他侍妾们也来了,这些女人早已哭成一团。
外面的走廊里,宫女、太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尖叫声、哭喊声、器物被打碎的声音响成一片。
有人试图搬运细软,结果在门口互相冲撞,珠宝首饰散落一地,也无人顾及。
……
张献忠勒马立于襄王府那高大的正门前,看着墙上那些原本还试图抵抗的王府侍卫们,在自己这群老营弟兄一个冲锋下,便如同受了惊的鹌鹑,发一声喊,丢下兵器作鸟兽散,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朱家就是用这些没卵子的货色给他们看家护院?”
他话音未落,手下那些身手矫健的悍匪已经行动起来。
十几个惯于飞檐走壁的,掏出随身携带的飞虎钩,抡圆了“呼呼”作响,猛地向高大的院墙顶端抛去!
铁钩牢牢扣住墙头,这些人如同猿猴般,手脚并用,噌噌地往上爬。
但更多的人,则簇拥在大门口,看着同伴扛着粗重原木,在粗野的号子声中,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击着那扇紧闭的、包裹着厚重铜皮、上面钉满碗口大铜钉的朱漆大门!
“一、二、嘿哟!”
“砰!砰!哐!”
每一次撞击,都让大门剧烈地颤抖,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上面的铜钉被震得嗡嗡作响,门楼上“襄王府”的金字牌匾也随之震动,簌簌落下灰尘。
门后的顶门杠显然也是上好的硬木,但在这样狂暴的冲击下,也开始发出不支的“嘎吱”声。
终于,在又一次竭尽全力的猛撞之下!
“轰隆!喀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根粗大的顶门杠从中断裂!
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如同被巨力撕开,带着断裂的门栓和破碎的木屑,猛地向内轰然洞开!
撞在两侧的墙壁上,又弹回少许,发出沉闷的回响。
一时间,门洞大开,烟尘弥漫!
透过洞开的大门和弥漫的尘土,张献忠以及他身后所有饥渴的流寇,都清晰地看到了王府内部的景象。
不远处是层叠起伏、覆盖着璀璨琉璃瓦的巍峨殿宇,近处是白玉雕栏的亭台楼阁,曲折的回廊下悬挂着精美的宫灯。
然而,与这奢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随处可见的、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的宫女太监,是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这画面,瞬间点燃了张献忠心中所有的欲望与暴戾!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战刀,有些扭曲地脸上双目赤红,咆哮道:
“儿郎们!给老子抢!金珠宝贝,女人绸缎,见到什么拿什么!这王府里的东西,从现在起,都是咱们的!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