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六月二十日,黄道吉日,宜出征。
前两日,周天琪派来的的快马已至,禀报察哈尔首领诺尔布的使者来到他的大帐,言其部众前锋已近,最多不出十日,全体族人便可抵达预定会合地点。
时机已至,卢方舟决意不再等待,便于此日誓师北进。
清晨,朝阳初升,将金光洒满宣府镇城外的巨大校场。
校场之上,刀枪林立,甲胄生辉,一片肃杀之景。
这次除了马青禾、石武各带着一哨人马驻守宣府外。
其他的四哨步兵加上炮营和龙骧卫,都将跟随卢方舟出征。
此刻,这两万一千余精锐,已列成数个整齐划一的方阵,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步兵方阵,居于中央,四个哨,一万六千名步兵,排成严整的队列。
前排火铳手,手持已然装好铳刺的燧发铳,铳管在晨曦下泛着冷光。
后排的长矛手则如林而立,三棱矛尖直指天空,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炮营分列在军阵侧翼,六十余门被擦得锃亮的迅雷炮以及上百门轻型弗朗机炮,被骡马牵引着,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指向天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龙骧卫作为全军最锋利的尖刀,位于阵型最前。
两千精锐骑士,身披半身铁甲,背着骑铳,他们沉默地坐在在战马上,人与马皆凝然不动,仿佛一座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全军将士的目光,都聚焦在校场前方的高台之上。
辰时正刻,伴随着三声号炮巨响,卢方舟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大步登上高台。
他今日一身玄色山文甲,猩红披风垂于身后,手按长刀,渊渟岳峙。
卢方舟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无数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后:
“将士们!”
仅仅一声呼喝,便让所有士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今日,我等在此誓师北上!为何而战?”
他声调陡然升高:
“为我宣府北疆,能有一片安稳的牧场,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必再时刻担忧胡虏的马蹄!”
“更为告诉这天下人,这漠南草原,从此以后,由我卢家军说了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将士们的心头,点燃了他们胸中的热血与豪情。
“此战,有我无敌!
用你们手中的火铳,用你们的长矛,用我们的火炮,告诉那些投靠建奴的蒙古软骨头,谁才是那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用敌人的头颅和鲜血,铸就我卢家军的不世威名!
用赫赫战功,去换取属于你们自己的牧场和田宅!”
“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山呼海啸般的回应直冲云霄。
“卢家军—”
“威武!”
“万胜!”
“万胜!”
“万胜!”
震天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士兵们用尽全身力气敲击着胸甲、顿着手中的长矛,整个校场仿佛都在为之震颤。
士气,瞬间沸腾到了顶点!
誓师完毕,大军开拔,一队队士兵,踏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如同一条钢铁洪流,缓缓离开校场,向着北方前进。
校场边缘,以杨廷麟为首,宣府巡抚衙门及镇城的大小官员皆在此相送。
“俊彦,祝早日凯旋!”
杨廷麟拱手,言语简洁,却饱含信任。
“伯祥兄,宣府就托付给你了。”
卢方舟郑重回礼,随即看向留守的石武与马青禾道:
“老马,小石头,看好家!配合好杨巡抚,内防奸细,外警边情,防疫之事亦不可松懈!”
“末将遵命!必不辱命!”
马青禾与石武抱拳,沉声应诺。
站在杨廷麟侧后方的杜勋,见卢方舟目光扫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弯下腰,脸上堆起谄媚笑容,尖着嗓子道:
“伯爷旌旗北指,必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咱家在宣府,定会恪尽职守,为伯爷看好……看好……”
他本想说“看好家”,又觉不妥,卡了一下,连忙接上:
“为大军祈福,恭候伯爷捷报!”
相较于杜勋的卑躬屈膝,杨廷麟身后的金铉与成德则显得沉默而凝重。
他们穿着正式的官服,站在人群中,挺直腰板,尽管这段日子过得很不如意,但依旧保持着朝廷命官的风骨。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远比初到宣府时复杂得多。
金铉看着眼前军容鼎盛、士气如虹的大军,再回想这几个月在宣府所见。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所有纠结化为一句:
“定北伯,兵者凶器,望能善用之,以保境安民。”
他终究无法违心地说出“为朝廷建功”之类的话,但“保境安民”四字,已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接近认可的送别。
成德直接迎上卢方舟的目光,语气生硬地说道:
“定北伯,但愿你所言与‘子孙后世太平’非虚妄之言!并请莫要徒耗国力!”
卢方舟将这几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对杜勋,他只是淡漠地一瞥,未作任何回应。
对金铉和成德,他则微微颔首,沉声道:
“金参政,成通判,宣府民政,亦需诸位费心。待本帅归来,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更加安定的宣府。”
金铉与成德闻言,心中更是滋味难明,只是默默拱手。
在官员队伍的外围,是黑压压一片前来送行的宣府百姓。
其中有眼含热泪、强忍不舍的军属,踮着脚尖在行军的队伍中寻找自己儿子或丈夫的身影。
也有更多的普通百姓,他们挎着篮子,将煮好的鸡蛋、烙好的饼子拼命塞到经过士兵的手中。
“娃儿,好好杀敌,平安回来!”
“兄弟,多杀几个鞑子,给咱们宣府争光啊!”
“爹—”
稚嫩的呼唤与殷切的叮嘱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注入出征将士的心中。
百姓们看着这支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军队,眼中充满了骄傲与感激。
这是他们宣府的子弟兵!
也正是这支强军,让他们得以在此乱世,还能够安居乐业!
卢方舟最后将目光投向宣府镇的城墙之上。
那里,他的家眷正在凭墙而立,目送着他。
杨婉清站在中间,她身侧是四位妾室。
这几年,她们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城楼上,目送卢方舟出征了。
因刚生产不久面色尚有些苍白的柳秋,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四子卢克虏,在春娘、桃枝的搀扶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在她们身边,是其他几个孩子。
卢克成、次子卢克清、三子卢克佑,以及女儿卢乐菱和卢乐盈都由各自的奶娘抱着,眼泪汪汪地目送着他们的父亲。
卢方舟勒住战马,对着城墙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
杨婉清看到丈夫的动作,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但她迅速抬起袖子,极其隐蔽地拭去。
她强做镇定,对着身边已经开始低声啜泣的妹妹们,柔声却坚定地说道:
“莫哭,都把眼泪收起来。让夫君看到,徒乱了他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卢方舟渐渐远去的背影,像是在对妹妹们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做大事的人。
这世道,总要有人站出来,撑起一片天。
我们帮不上别的忙,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让他无后顾之忧。”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这仗会打完,这天下会太平。到那时,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团聚,再也不分开了!”
听了她的话,苏芸等人一边使劲点头,一边擦着止不住的泪水。
卢方舟最后望了一眼城头上那些熟悉的身影,猛地一拉缰绳,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追随着前方浩荡的军队,汇入北进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