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的开封城头正如临大敌。
这座昔日的繁华巨城,笼罩在一片肃杀而紧张的空气之中。
巨大的青灰色城墙上,旗帜林立,戒备森严。
垛口之后,站了不少守军士卒。
滚木礌石堆积如山,黑沉沉的炮口从城楼上探出,指向城外的原野。
河南总兵张任学,身披厚重的山文甲,伫立在巍峨的城楼之上。
他面容刚毅,但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显示出沉重压力与疲惫。
就在几天前,城外出现了“革左三营”的贼酋,改世王刘希尧与乱世王蔺养成的部众。
这“革左三营”,原本应该是叫“革左五营”的。
只是前两年,其中的“革里眼”贺一龙与“左金王”贺锦在宣府地界突然丧命。
他们剩下的部众,被刘希尧、蔺养成以及罗汝才所瓜分。
经此一补,这几股流寇的势力反而愈发膨胀了。
这几年在中原、陕西很是活跃。
城内的周王朱恭枵,听闻城外竟有流寇觊觎开封,惊怒交加。
当即严令河南巡抚常道立即刻出兵,剿灭城外宵小。
常道立接到王令后,便将这烫手山芋原封不动地抛给了河南总兵张任学。
“张总兵,周王有令,速速率你麾下劲旅,出城剿灭流贼!”
常道立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城外不过是些待宰的羔羊。
张任学听后心中苦涩万分。
他身为河南总兵,名义上统管一省军务。
但是手中真正堪战、可供调遣的兵马,满打满算竟不足五千之数!
以这区区五千人,要防守开封这样周长四十余里的巨城,本就兵力不足。
如今周王竟还要分兵出城,去主动攻击流寇主力?
然而,周王的命令他根本违抗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张任学只得点起手下副将王绍禹,命其率两千兵马出城剿匪。
临行前,他千叮万嘱王绍禹要谨慎,不可浪战,保全兵力为上。
哪知道,王绍禹率军出城不久,便如同惊弓之鸟般仓惶逃回。
其溃败的速度,甚至让城上观望的张任学都措手不及。
虽说叫他要谨慎,但这王绍禹执行的也太坚决了吧。
而王绍禹脸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地说道:
“非是末将怯战,实乃贼势太大。
城外刘、蔺二贼,人马漫山遍野,旌旗蔽日,少说也有两三万之众!
末将审时度势,深知若贸然接战,必损兵折将!
故而当机立断,主动撤军,保全精锐,回防坚城!此乃集中力量拱卫开封、保护周王殿下周全之上策啊!”
张任学听的苦笑,怯战避敌,竟被其粉饰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感到一阵深沉的无力与悲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挥挥手让王绍禹退下。
还好,那刘希尧与蔺养成在开封城下耀武扬威地转了了一天后。
或许是仰望着眼前这座坚城,觉得强攻的希望不大。
于是,转而扑向开封周边那些防御薄弱、更容易劫掠的府县村镇,继续他们蝗虫过境般的破坏。
张任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弛,长长吁了一口气。
然而,刘、蔺二人不走,心头的巨石却不敢真正放下。
流寇狡诈,惯用回马枪,焉知他们不会去而复返,杀个措手不及?
所以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整天都在城头督战。
突然!
“哐哐哐—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锣鼓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城头的宁静,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这是设置在最高处了望塔的哨兵,发现了异常军情,发出的警报。
张任学心头猛地一紧,他想:
“莫非是刘希尧、蔺养成杀回来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望楼顶端悬挂的示警旗帜上。
还好,那并非代表明确敌袭的旗号。
结合锣鼓信号,这是表明有不明身份的大队兵马正在快速接近城池。
张任学高悬的心稍稍回落半分,但警惕丝毫未减。
他顺着旗帜指示的方向,向西北方极目远眺。
只见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一股巨大的、如同黄龙般的烟尘冲天而起!
那烟尘遮天蔽日,气势惊人。
以他多年行伍的经验。
能扬起如此规模尘土的,绝非小股游骑或流寇散兵。
而是一支人数众多、速度很快的队伍。
张任学心中飞快盘算:
“这个方向是西北。
刘希尧、蔺养成前日是从南面和东面退走的,西北方向似乎并非他们的活动区域。”
这个判断让他紧绷的心弦又松弛了一丝,基本排除了流寇主力回马枪的可能。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与惊异:
眼下河南糜烂至此,各路人马龟缩自保犹恐不及。
朝廷在河南境内,除了我这开封城里的几千疲兵,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兵马能动?
如此规模的兵马移动,这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