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浣玉轩那方寸之地,门扉在身后沉重合拢,仿佛将外界所有的喧嚣、阴谋与杀机都暂时隔绝。然而,院内空气中弥漫的,却是一种比以往更加凝重的寂静。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蛰伏的兽。
沈月摊开手掌,那枚青铜客卿令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其上繁复的云纹仿佛暗藏玄机,触手冰凉,却带着宋恒留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承诺和一串烫手的麻烦。另一只手中,是那份奕王府烫金的请柬,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
“影卫客卿令…能调动部分‘影’字营资源…”沈月喃喃自语,指尖划过令牌冰冷的边缘,“萧煜…好大的手笔,也好深的算计。”这令牌既是护身符,也是紧箍咒。用了,便等于默认了与萧煜的深度捆绑;不用,则可能错失宝贵的喘息之机,甚至危及性命。
青鸾沉默地检查着院墙四周,确认再无窥探者,方才回到沈月身边,目光落在那令牌上,冷然道:“此令不假。‘影’字营是少主麾下精锐,擅长潜行、护卫、刺探。持有此令,至少可调用一名武师高阶或两名武师中阶的影卫,以及部分情报支持。但,一旦动用,行踪便难再瞒过少主。”
沈月颔首,将令牌仔细收起:“暂时不动。这是最后的底牌,非生死关头,不能轻易显露。”她将目光转向那份请柬,“当务之急,是应对半月后的品珍会。宋恒虽承诺设法推脱,但绝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我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她眸中光芒闪烁,现代人的危机管理意识高速运转:“其一,假设能推掉,我们该如何利用这段时间,快速壮大自身,让奕王下次再来时,不敢再如此轻易胁迫。其二,假设推不掉,必须前往,我们又该如何自保,甚至…从中牟利?”
“青鸾姐姐,”沈月看向自己最可靠的武力保障,“你的修为,距宗师之境,还差多少?”大武师虽强,但若奕王府派出宗师级高手,依旧难以抵挡。
青鸾沉吟片刻,如实相告:“内力积累已至瓶颈,但感悟欠缺,契机难寻。短期之内,难有突破。”武学之道,越到后期越是艰难,并非苦修便可一蹴而就。
沈月并不意外,继续问道:“若遇上宗师初阶的高手,你有几分把握能带我脱身?”
“死战,三成。只求脱身,五成。需付出代价。”青鸾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却沉重。
五成…太过冒险。沈月蹙眉,必须想办法提升己方实力,哪怕只是增加一丝筹码。
“从明日起,作坊生产交由张嫂她们全权负责,陈掌柜统筹对外销售。青鸾姐姐,你我的重心需转移。”沈月迅速做出决策,“第一,全力研制新物。香皂利润虽可观,但尚不足以形成绝对优势。我需要更具冲击力、更难以仿造的东西——比如,纯度更高的香水、具有特殊疗效的药膏、甚至…一些能防身的小玩意儿。”她想到了那晚吓退恶奴的迷幻药剂和荧光粉末。
“第二,扩建据点,深挖潜藏。这后院太小,也太容易被人窥探。落云山脉那处秘密据点需要进一步加固扩建,开辟出更隐蔽的工坊和储藏室,甚至…一条应急的逃生密道。此事需绝对保密,人手只能从最可靠的苦主中挑选,由你亲自监督。”
“第三,”沈月目光锐利地看向青鸾,“我需要你开始系统地教我实战。不仅仅是《蛰龙诀》内功和暗器手法,还有搏杀技巧、毒物辨识与运用、以及…如何应对更高境界武者的威压和追杀。”她深知,在这乱世,最终能依靠的,唯有自身的力量。
青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化为认同。她早已看出,沈月绝非甘于永远被庇护之人。“好。但会很苦,甚至…会受伤。”
“无妨。”沈月语气斩钉截铁,“总比将来任人宰割强。”
计议已定,两人再无多言,各自歇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翌日开始的、更为严酷的挑战。
接下来的日子,浣玉轩表面一切如常,照常营业,香皂生意愈发红火,钱商人那边催货的讯息也越来越急。但后院却仿佛一台悄然加速运转的精密机器,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氛围。
白日里,沈月几乎泡在了那间简陋的“实验室”中。她将新采集的雪魄兰及其他香花异草通过改进的蒸馏装置反复提纯,记录着不同温度、压力下萃取液的香气变化与效力;她尝试将不同的药材粉末与皂基、油脂混合,测试其消炎、止血乃至麻痹的效果;她甚至利用有限的化学知识,尝试合成一些性质更剧烈的化合物,过程极其危险,有一次差点引发小范围爆炸,被她用湿沙及时扑灭,脸上沾满了烟灰,却眼神发亮地记录下失败的数据。
青鸾则如同幽灵般出入落云山脉,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对顾家恨之入骨且口风极紧的几名青年苦主,秘密扩建山间据点。开凿石室、加固支撑、挖掘暗道…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而到了夜晚,后院便成了沈月的练功场。青鸾的训练严酷得近乎残忍。不再是简单的暗器投掷,而是真刀真枪的搏杀对练。青鸾将修为压制在武师初阶,但招式依旧狠辣凌厉,常常一个照面便将沈月击倒在地,身上青紫不断。
“速度太慢!” “力道不足!” “预判错误!” “杀气!你的杀气不足!对敌之时,心软便是自寻死路!”
青鸾的冷斥声和木棍(偶尔是未开刃的短刀)破风声交织在一起。沈月咬紧牙关,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爬起,体内那丝《蛰龙诀》内力在极限压榨下疯狂运转,变得愈发凝实活跃。她开始学习如何在那令人窒息的武者威压下保持冷静,如何利用地形、光线甚至随身携带的药粉来制造优势,如何以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伤害。
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但代价也同样巨大。常常一夜训练下来,她浑身如同散架,内力耗尽,需要调息良久才能恢复。
就在这种紧张而充实的节奏中,数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日午后,钱商人再次风风火火地赶来,脸上却带着几分焦虑之色。
“沈东家!好消息是,您那香皂在邻县乃至州府都卖疯了!多少大户人家派人守着催货!可坏消息是…这货供不上啊!”钱商人搓着手,又是兴奋又是着急,“而且,最近市面上似乎出现了仿品!虽然质量差得多,味道也古怪,但价格低廉,也吸引了不少平民百姓购买!长此以往,恐对咱们不利啊!”
仿品?这么快就出现了?沈月并不意外,资本的逐利性在任何时代都一样。
“钱掌柜稍安勿躁。”沈月神色平静,“仿品之事,意料之中。他们仿得了形,仿不了神。我们的优势在于品质和口碑。从下次供货起,每块香皂的油纸包装上,加印一朵特殊的‘浣花’暗记,作为防伪标识。同时,推出两款新品。”
她取出两个小巧的玉瓶:“这一瓶,是‘雪魄凝香露’,乃香皂的进阶之物,只需一滴于腕间,幽香可持续数个时辰,清冷高贵,专供那些追求极致的贵客。另一瓶,是‘金疮止血膏’,效果比寻常金疮药好上三成,可作为赠品,搭配大额订单或单独发售给走镖行伍之人。”
钱商人接过两瓶新品,只是打开那凝香露一嗅,眼睛顿时直了!那冷冽幽远的异香,瞬间将他之前闻过的所有香料都比了下去!而那止血膏,光是看那细腻的质地和淡淡的药香,便知绝非俗物!
“这…这…”钱商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妙啊!太妙了!沈东家真乃神人也!有此二物,何惧那些劣质仿品!价格…价格定多少?”
“凝香露,一瓶十两银子,每月限量供应十瓶。止血膏,一盒一两银子,暂不限量。”沈月报出的价格让钱商人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想到其效果和目标客户,又觉得合情合理。
“好!好!就按东家说的办!”钱商人如同打了鸡血,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宣传新品。
送走钱商人,沈月嘴角才露出一丝疲惫却满意的笑意。新产品不仅是利润增长点,更是为了进一步区分市场,提升品牌价值,让模仿者难以企及。
然而,技术的壁垒并非永固。她需要更快地奔跑。
傍晚,青鸾从山中归来,带来一个消息:秘密据点的一期扩建已然完成,开辟出了两间更隐蔽的石室和一条通往山涧的应急密道。但她在回程时,隐约察觉到似乎有另一股陌生的势力在落云山脉外围活动,行踪诡秘,不似寻常猎户或药农。
“不是影鸦,气息路数不同。”青鸾补充道,眉头微蹙。
沈月心下一沉。多事之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奕王的压力尚未解除,新的窥探者又出现了?
就在这时,后院门外传来三长两短、颇有规律的叩击声。
青鸾瞬间警惕,闪至门边:“谁?”
“疾风送信。”门外是陌生的低沉男声。
青鸾开门,接过一枚细竹管,那人迅速消失。
竹管内依旧是萧煜的字迹,内容却让沈月眸光一凝:
“奕王疑与南疆‘五毒教’有所牵连,‘碧磷蛊’或源于此。彼辈擅毒诡之术,防不胜防。品珍会之约,薛涵仍未放弃,王府高手已暗中南下。宋恒之策可行,但需早决。另,落云山脉近来异动,似有第三方势力窥探,意图不明,慎之。”
信笺末尾,盖着一个小小的、抽象的龙纹印记,正是萧煜的私印。
南疆五毒教?碧磷蛊?第三方势力? 沈月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些许,却又露出了更深、更幽暗的深渊。
奕王的手段,果然层出不穷且狠辣异常。 而落云山脉的异动,竟连萧煜也注意到了?
她将信笺就着灯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来,她的步伐,必须比预想的还要更快才行。
“青鸾,”她忽然开口,眼神决绝,“从明日起,训练加倍。另外,帮我准备几样东西——最烈的酒,纯度最高的碱,还有…硝石和硫磺。”
她需要更强大、更立竿见影的力量来护身。 哪怕,过程更加危险。
第4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