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
如释重负如柳景成,喉结狠狠地滚了一圈后,立马配合地回应着,并听话地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常年的打压与责罚,让他对他爹柳权有着本能的恐惧和敬畏,若不是这次,他有非坦白不可的理由,他是万不敢将这事捅到他爹的跟前的。
他比谁都害怕他爹,也担心他留给他爹的印象会再度恶化,可他别无选择了。
越过大哥柳景新时,看着大哥递来的“鼓励安慰”的眼神,柳景成的心境亦是复杂极了。
不,更准确说来,从他得知自己并非柳家亲儿子的那一天起,他的心态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不是‘复杂’一词可以简单概括的。
只一眼,他眼底的涩意和嫉恨都给勾了出来。
命运弄人!
谁能想到,他大哥柳景新才是柳家名正言顺,最权威、毋庸置疑的少爷,是柳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他,连带着那个该死的、凭空冒出来的温鑫,只不过是卑贱之人的儿子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不是柳家的孩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这个念头像条毒藤,缠得柳景成的心口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世上如果有后悔药的话,他绝对不会再派人去拦下那个叫‘秦茗’的卑贱女人了,更不会威逼她供出与温鑫的相关事来。
该死的!
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他也根本不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去把握住他能掌控的资源——那侯府的小姐,裴清清,就是他目前能找到的,能把握住的最好的资源。
等他不是柳家少爷的秘密暴露出来,他将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
不,他过不了穷苦日子的。
所以,在秘密没暴露之前,迎娶裴清清,他势在必得。
等成了侯府女婿,就算柳家容不下他,他也能踩在侯府的台阶上,给自己谋划出未来。
是的,他没有做错,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留条后路而已。
等退出了书房,瞬间,柳景成眼底的怯懦全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般的森然,也像极了毒蛇盯住猎物时的冷光,连廊下的风都似被这眼神冻住了一瞬。
书房里,只余下柳景新父子二人了。
鎏金烛台的光晕裹着沉檀香气,却压不住柳权喉间翻涌的郁气。
他先开了口:“景新,你是故意的。故意在我的面前提到你娘,故意激怒我,为的就是给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开脱。”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嘛!”
这声斥骂里,裹着的不是真怒,是一种近乎无奈的咬牙。
柳权抬眼看向儿子柳景新——他一袭月白锦袍,腰束玉带,连垂在身侧的手都规矩得恰到好处,侧脸的线条像被名家精心勾勒过,温雅得近乎单薄。
再看儿子那双像极了沈家兄妹的眼睛,他的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
那是沈含烟和沈浪的眼,是当年让他又恨又痒的眼,如今长在了自己儿子的脸上,软和的眼尾天生自带着沈家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温和。
他看着这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儿子,心中的无力感有苦难言。
不像,是真的不像。
他指的不像自己,倒不是外形上与他这做父亲的不像,而是内在,为人处世和行事风格上不像。
他柳权是在官场里滚过的人,眼底的狠厉是刻在骨血里的,可大儿子景新偏生养出了沈家人的脾性:说话温吞,行事妥帖,连与人争执都带着三分退让,活脱脱他舅舅沈浪当年那副“清风明月”的模样,半点没沾他又争又抢的戾气。
倒是二儿子景成外形上没有继承他半分,那股子阴狠的劲却很像他。
一想起死对头沈浪,当年沈家给他的屈辱,全部跃然纸上了,有当年沈浪站在沈府门前,抱着胳膊看他的眼神——那是“高处之人”的漠然,是他柳权拼了几十年都没撕下来的“清高”;还有……
想着想着,柳权的脸色大变,难看得很。
可看着儿子柳景新垂着的眼睫,那股子怒意又忽然散了——这虽是沈浪的外甥,却也是他的亲儿子,是他又恨又疼的软肋。
罢了罢了!
“爹要是这样想,景新无从辩解。”
柳景新垂着眼,长而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了浅淡的阴影,语气淡得就像是落进茶盏里的一片云。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的暗纹,片刻后,才缓缓抬眼,轻轻地扫过父亲柳权的脸,话锋却陡然转了个方向:“但景成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毛病,与娘常年不在身边,确实脱不了干系。”
“闭嘴!”
“你再敢提你娘不在身边这句,试试!”
柳权羞愤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儿子柳景新。
儿子这样说,还反复强调着,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在提醒他当初犯下的错。
他与沈浪不对付归不对付,但沈含烟多少是无辜的。
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妻子沈含烟抛夫弃子,毅然出走的真相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倔强如她,还是不肯原谅他,俨然把柳府当成了来去匆匆的旅栈,偏偏底气不足的他,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柳权又转过了身来,另起话题,试探道:“这次柳景成要成婚了,你娘可会回来?”
“爹,景成真的要成婚了?与侯府的千金,裴清清?”
柳景新往前轻轻地迈了半步,语气里的疑惑更明显了些,确认着。
“不然嘞?”
“他若是不成婚,不给个交代,到时侯府那对父子怀恨于心,在朝堂上与我针锋相对,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我该如何自处?”
闻言,柳权的眉头拧成死节,连鬓角的发丝都绷得发紧。
他有意让两个儿子的婚事成为自己的利剑,为自己助力,笼络关系,但一个两个的,都叫他失望透顶。
“爹,景成与清清之间,发生了什么?”
事有蹊跷,柳景新想要了解得更多一些。
儿子的语气和态度都软了下来,柳权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他摇了摇头,也顺势软了几分:“还发生了什么?”
“反正,我是没脸说。”
“你想知道的话,你自己问他去。”
一个‘他’字,柳权将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