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
刘心远将《橡皮擦》剪辑完后交到了林平安手中。
宁浩和黄渤刚好在公司,正好遇到刘导来交成片,也就过来看看。
“平安,这画面色彩和节奏都没问题了,但这情绪……”宁浩吐了口烟圈,指着屏幕,“总觉得差口气。这时候如果配普通的弦乐,显得太俗;配钢琴吧,又太轻,压不住这股子悲凉。”
屏幕上定格的,是全片最虐心的一段——女主角病情恶化,清醒时刻为了不拖累男主,留下一封信后悄然出走。男主回家发现人去楼空,读着信,在这个充满了两人回忆却空荡荡的屋子里,无声崩溃。
“林平安把《兰亭序》的二胡纯享版拖进去,在男主看到信的第一行字,眼泪刚好掉下来的那一帧,进二胡的第一个音。”
宁浩在一旁有点纳闷:“林导,《兰亭序》这名字听着像古风啊,咱这是现代都市爱情片,用二胡会不会太‘土’了?或者太跳戏?”
林平安嘴角一勾,没解释,只是默默点开了播放键。
画面开始流动。
昏黄的灯光下,男主角颤抖的手展开信纸。高圆圆温柔的画外音响起:“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走了……”
就在男主眼眶通红、第一滴泪砸在信纸上的瞬间,一声凄婉至极的二胡声骤然响起。
那声音不似西方提琴的华丽和厚重,它带着一种特有的沙哑和撕裂感,像是一个哑巴在深夜里发出的呜咽。
二胡的旋律如泣如诉,蜿蜒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把那种“欲语泪先流”的中式悲剧美学渲染到了极致。
原本现代感十足的公寓画面,在这把二胡的衬托下,竟生出一种记忆如水墨般消逝的宿命感。
屏幕上,男主颓然地坐在地板上,背影落寞。二胡的声音开始婉转、低沉,仿佛是他的心跳正在停止。
剪辑室里瞬间安静了。黄渤张大了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宁浩原本翘着的二郎腿不知何时放下了,身子前倾,死死盯着屏幕。
直到这一段结束,二胡的尾音袅袅散去,留下一片死寂。
“绝了……”老刘嗓子有点哑,“这二胡简直是把杀猪刀,在刀观众的心啊。这不叫土,这叫刺骨。”
宁浩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声音都在颤抖:“神来之笔! 平安,你太狠了!这一下,电影的层次感直接就上去了!”
林平安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这二胡的音色所代表的东方式的哀伤,是任何西方古典乐都无法替代的。
“二胡只有两根弦,相依为命,就像片子里的两个人。”林平安平静地解释道,“断了一根,另一根也成不了调。这曲子,就是给这封信量身定做的。”
“接下来是重头戏,大结局。这也是全片最能骗眼泪,也最温暖的一段。”
电影的结尾,男主为了帮女主找回哪怕一丝记忆,把家人朋友都叫来,把他们初遇的便利店布置得和当初相遇时一模一样,进行一场“欺骗性的重逢”。
“这一段是情绪的转换。前奏的钢琴声轻,从男主牵着女主走进便利店开始铺垫。这时候观众以为会有奇迹。”
“等到男主深情地说出那句‘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女主眼神迷茫却又似乎闪过一丝光亮的时候……”林平安猛地一挥手,“副歌的高潮部分必须在这个点爆发出来!”
画面开始播放。
男主牵着女主的手走进便利店,所有亲友都含着泪在笑,都在演一场给一个人看的戏。男主举着可乐,眼神里全是爱意,努力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扮演一个“她记忆中的人”。
音乐响起。
《童话》那清澈、充满希望的钢琴前奏,一下子把前面二胡带来的悲凉感拉了回来,仿佛让人又看到了希望。
但这种希望,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就在男主强忍着心碎,微笑着对女主说出那句誓言时,林平安那清澈却带着一丝哭腔的歌声响起:
“忘了有多久,再没听到你,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我开始慌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歌词的直白和脆弱,与男主内心的绝望完美契合。他慌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他只能用这种笨拙的、美丽的谎言来保护她。
音乐开始推高,鼓点加入。
画面切到男主和女主的特写。
“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歌词太犯规了。
“童话”本身就是假的,是骗小孩子的。歌词越是唱着要变成童话里的天使,画面上残酷的现实就越是鲜血淋漓——她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这所谓的“重逢”,不过是男主用爱编织的一个凄美的谎言,一个成年人无奈的“童话”。
高潮炸裂!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当歌声达到最顶峰时,画面切到了男主的特写,他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音乐与画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张力,甜美的旋律包裹着最绝望的内核。这种“以爱之名,行催泪之实”的艺术手法,简直是无解的。
一曲终了。
剪辑室里陷入了死寂。
“呼——” 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沉寂。
只见黄渤正拿袖子抹眼睛,见大家看他,有点尴尬地咧嘴,但那红肿的眼眶是骗不了人的。
“哎,这风……这歌……”黄渤有点语无伦次,“林导,你这哪是拍电影啊,你这是这是往人肺管子上捅刀子啊!这歌词配这画面,谁顶得住啊?”
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用通俗直白的话总结道:“这片子,女人看哭,男人看沉默。票房要炸!”
宁浩也是长叹一口气,看着林平安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我本来以为《童话》是首甜歌,让你这么一用,这就成了催泪弹。平安,你这配乐的直觉,真神了。”
老刘则是一边擤鼻涕一边竖大拇指:“第一次被一首歌搞成这样。这电影配上这两首曲子,就等于买了双保险。恭喜林导,这片子,绝对是要载入国产爱情片史册的!”
林平安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心里清楚:等到电影上映,这两段配乐一出,电影院里不哭倒一片,就算他输。
“行了,别煽情了。”林平安敲了敲桌子,恢复了工作的干练,“老刘,片子拿去送审吧。”
“得嘞!”老刘麻溜的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