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宫道上,一辆来自圆明园的马车,在内侍的引领下,缓缓驶向太医院的方向。
车帘被一只苍老的手掀开一角,满脸病容的张嬷嬷在另一个宫女李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
“嬷嬷,您慢点。”李嬷嬷担忧地扶着她。
张嬷嬷咳了两声,回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紧闭车帘的马车,压低了声音嘱咐道。
“看好四阿哥,千万别让他乱跑,这宫里不比园子里,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都担待不起。”
“您就放心吧。”李嬷嬷拍着胸脯保证,“我刚才已经跟四阿哥说好了,让他乖乖在车里等您回来,他答应得好好的。”
张嬷嬷这才稍稍放心,由着李嬷嬷扶着,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太医院走去。
等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拐角处,那紧闭的马车帘子,被一只瘦弱的小手,悄悄地掀开了一道缝。
一双黑白分明,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确认无人注意后,一个身形瘦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皇子常服的男孩,才猫着腰,从车上钻了下来。
他,正是被养在圆明园,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皇四子,弘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皇宫了。
久到他快要忘记,皇阿玛长什么样子,忘记这红墙之内冰冷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这次张嬷嬷生病要进宫看太医,他软磨硬泡了好久,才求得嬷嬷同意,偷偷将他带了进来。
他不想一直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园子里,他想见皇阿玛,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弘历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跑去。
可这皇宫太大了,宫殿楼宇,亭台水榭,在他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
他很快就迷了路,但是又不敢问路。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宫里的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的,看到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不仅不会帮忙,反而会去皇后那里告状。
他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红墙黄瓦之间乱窜,越走越偏,越走越荒凉。
渐渐地,空气中甚至开始弥漫一股腐朽潮湿的气味。
“站住!你是什么人!”
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
弘历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正一脸不善地朝他这边走来。
弘历吓得脸色一白,拔腿就跑。
心下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
“嘿!还是个小崽子!给咱家站住!”
两个太监见他跑,立刻来了兴致,骂骂咧咧地在后面追。
“跑快点,让爷爷追上了,打断你的狗腿!”
对他们这些在冷宫当差,平日里又没什么油水,只能靠欺负那些失势的主子找乐子的奴才来说。
追捕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孩,无疑是一场有趣的消遣。
弘历人小腿短,哪里跑得过两个成年人。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他慌不择路,一头撞开一扇虚掩着的破败院门,闯了进去。
“砰!”
他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手心和膝盖都在粗糙的石地上磕破了皮,渗出血珠,火辣辣地疼。
可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想把院门关上。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太监已经追到了门口,堵住了他唯一的去路。
“跑啊!小兔崽子,怎么不跑了?”为首的太监狞笑着,一步步逼近。
另一个太监则“哐当”一声关上院门,断绝了他逃跑的可能。
弘历被逼到墙角,小小的身子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他们,眼中虽然充满了恐惧,却没有一丝求饶。
从他记事起,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求饶,是没用的,那只会让欺负他的人,更加兴奋。
“哟,还敢瞪人?”太监被他那眼神激怒了,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弘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意料之中的疼痛。
然而,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说,两位公公,在我院子里,对一个小孩子动手,是不是不太合礼数啊?”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从一旁传来。
弘历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素净宫装的年轻女子,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风。
她看起来不过十几二十的年纪,眉眼弯弯,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适与慵懒,与这破败的院落格格不入,又诡异地融为一体。
那太监的动作僵在半空中,他回头,不耐烦地看着秦昭月。
“你又是哪根葱?一个冷宫里的废妃,也敢管爷的闲事?”
“我不是葱。”
秦昭月放下蒲扇,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的笑意未减,眼神却冷了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都叫我一声恪太妃。”
听到太妃二字,太监眼中的神情陡然一凛。
秦昭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那太监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道:“我瞧着公公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那太监一愣,仔细打量了秦昭月几眼,脸色瞬间凝固。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女人。
前些日子在夏常在的院子里,就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他们好几个弟兄莫名其妙地摔断了腿,邪门得厉害!
他背后不断的冒出冷汗,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拉了拉同伴的衣袖。
可他同伴没反应过来,反而往前一挺胸脯,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什么太妃不太妃的,到了这冷宫,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这小崽子冲撞了咱们,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说着,他扬起手,又要朝弘历打去。
弘历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太妃,在听到威胁后,会像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立刻退缩,跟他撇清关系。
然而,他想错了。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一瞬间,那个自称恪太妃的女子,动了。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懒散,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便稳稳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别怕,有我在。”
她没有回头,可是,那声音却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层层阴霾,照暖了弘历冰冷的四肢百骸。
弘历怔怔地看着她不算高大,却异常坚实的背影,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挡在了他的身前。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别怕,有我在。
“你个疯婆子!找死!”
那太监见她竟敢阻拦,顿时恼羞成怒,巴掌立刻改变方向,狠狠地朝着秦昭月的脸上扇去。
秦昭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惊蛰,也动了。
小丫头的身形极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半人高的烧火棍,后发先至,带着破风声,“砰”地一声,精准地敲在了那太监的手腕上。
“咔嚓!”
“嗷——!”
骨头碎裂的脆响和杀猪般的惨叫,同时响彻了整个冷宫。
那太监抱着自己瞬间软垂下去的手腕,疼得满地打滚。
另一个太监见状,吓得腿都软了,指着惊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你们敢对我们动手?反了,真是反了天了!”